設計系所的課程比他想像的無趣許多。他的成績比中學時代遜色不少,但他明白,自己對藝術及設計的掌握,已經比系上的老師成熟太多,作業沒能拿到好成績的原因,是以老師淺薄的資質,沒法子了解他的設計理念。
老師只有這種程度,同學就更不用提了,雖然每個都打扮得似乎很有自己的想法,但光聽他們聊天的內容,就知道他們全是虛有其表的空殼子。
話說回來,有些空殼子看起來還算順眼。
他明白倘若給那些漂亮的女同學一些時間,她們或許可以慢慢充實內裡,成為比較能夠配得上他的對象,他也願意教導她們、指引她們,把她們培養成內外皆美的伴侶。
但她們能夠成長的前提,是她們必須自己想要成長。
每個他試著接近的女孩,對他引以為傲的藝術修養和音樂知識都沒什麼興趣;其中有幾個雖然也說自己喜歡古典樂,但談上幾句就會現她們只懂一些皮毛,他講得稍微深一點,她們就會露出無聊的眼光。
「我不想講得這麼直接,不過想不出比較委婉的說法;」某天晚上,他成功地約到一個學姊共進晚餐,還沒等到餐後的紅茶上桌,學姊就對他道,「我先前就聽說了,但不知真假,今晚和你相處比較久,我確定我聽說的是真的──你這個人很自大,很難相處。禮貌上我要謝謝你請我吃飯,但我實在不想再聽你臭屁下去了。」
學姊走了,服務生正好把紅茶放上桌。他覺得服務生的表情似笑非笑,餐廳裡的其他人也都看著他似笑非笑。
他沒喝紅茶,起身結帳。
「妳當然想不出比較委婉的說法,因為妳根本沒長腦袋。」走回租賃套房的時候,他想起剛才應該對學姊這麼說才對。學姊走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擺明認為共進晚餐的機會是她施捨給他的,沒想過其實他才是賜予恩惠的那個人。
「我其實不是不會這麼說,」走了幾步,他又想,「只是我心腸太好,不想讓她們當眾出醜。她們根本不懂自己錯過了什麼。」
他在巷口遇上一隻沒帶項圈的髒狗,抬著腿朝一部摩托車輪胎撒尿。他左右看看,找到一個棄置在路旁的水泥塊。他撿起水泥塊,在手裡掂了掂重量,轉頭看看髒狗,髒狗也看看他,放下腿,搖了搖尾巴。
回到住處,他平靜多了。
他走進浴室洗手。在水龍頭下沖著手,他領悟到:那些空殼子眼中看得到的,只有貼在殼子表面的標籤。她們永遠不會了解他被不起眼外貌掩蓋的深沉內涵。
要改變這種情況,有兩條路子。
一條比較實際:按照系所裡頭那種平庸的標準完成令老師們驚豔的畢業製作,進入研究所取得文憑,然後快速地在國內的設計業界闖出名聲──他認為以自己的水準,這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而名聲是那些空殼子能夠辨識的一種閃亮標籤。
像他現在這樣一個一個地嘗試引導那些女孩認識自己,實在太沒效率、也太容易遇上阻礙了;但如果貼上了名聲標籤,女孩們就會被標籤的光亮成群吸引過來,屆時他只要從中篩選他感興趣、也配得上他的女孩就好了。就算他選出來的女孩仍然只是空殼子,對他的指導一定也會如獲甘霖,不會覺得無趣。
另一條比較不實際:改變他的外貌。但他認為整型極度膚淺,注意穿著時尚也沒有意義,所以這條路子不值得考慮。
他決定開始朝第一條路子擬定計劃。
這條路會通往一個讓他所有理想與渴望成真的夢土。等他抵達夢土,這幾年對他做出錯誤評價的空殼子們,每一個都會悔不當初。
當聖者踏步前行,主啊,我希望自己名列其中
──〈When The Saints Go Marching In〉by Louis Armstrong
1.
離開「Sister Mor」後,阿剛看起來放鬆了些,說要去酒館喝點東西,和酒保聊聊。我知道夜店週一晚上客人不會太多,老闆也沒交待新工作,但仍回店裡巡了一下,向金毛和猩猩道謝,說自己已經拜訪過「Sister Mor」,尋人的事也有了一些進展。
「有朋友在那家店做事,我們不好明說,」猩猩問,「你沒遇上什麼麻煩吧?」
我聳聳肩。
「應該要問,」金毛拍拍猩猩粗壯的上臂,對我假假地皺眉,「你沒把人家揙得太慘吧?」
我又聳聳肩。
回到地下室,檢查我張貼在網路賣場的商品,回覆幾則留言,覺得有點坐不住,帶著運動服到健身房運動。
待我換回襯衫長褲、離開健身房到酒館的時候,阿剛已經不在酒館。
「聽說今天有柔伊的消息了?」酒保替我倒了波莫,「幹得不錯嘛。」
我笑了笑。
阿剛應該剛走不久,因為酒保還沒換唱片,酒館裡現在播的不是藍調,而是阿剛偏好的西洋流行老歌,「彼得、保羅與瑪麗」合唱團翻唱的〈隨風而逝〉。
我想起離開「Sister Mor」時,娃娃臉問阿剛,「王子說,他想把『魔龍』改名為『泡芙』,要我問問阿剛哥的意見。」
阿剛略略挑眉,「那是他的東西了,我沒意見。」
「但那到底是什麼啊?」娃娃臉追問。
阿剛看看我,沒有回答。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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