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謝過阿狗,掛了電話,回到夜店門口,看到猩猩靠在門邊,金毛站在一旁抽菸。看看錶,時間剛過午夜。
平常週六與週日交界的時候是很忙的,在這個時刻上門和離開的客人都不少,難得看到他們兩個有閒站著的餘暇。
「剛忙過一陣,不過其實和先前的週末相比,今天客人不算多;」金毛看到我走近,「不知怎麼回事?」
「大概有些人跑去抗議了吧。」猩猩道,沒有離開門邊,但看得出他其實也想去抗議現場。
「在那裡靜坐到底有什麼用啊?」金毛喃喃低語,「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根本不會因為這樣就被拉下來啦。」
「靜坐至少不會再讓條子有理由打人。」猩猩回嘴。
「如果真的要有用,我就會故意再找理由讓條子來動我;」金毛嘴邊逸散的煙霧,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危險,「把事鬧得更大,讓捲進來的人更多,那些穿西裝的才會知道,光派條子來是沒用的。」
那些本來週末會到夜店尋歡的客人,真的也去參與公民運動了嗎?雖然我先前認為政府只會一直拖延,現在有關單位也的確仍在打迷糊仗,但運動的能量似乎沒有耗弱的跡象,反倒越燒越旺。
抗議團體當中,真的有人如金毛所言,刻意要把衝突升高嗎?前幾天衝進行政大樓所引發警方執法過當,其實是經過算計的結果?
但不管金毛是否說中了,阿狗講的都沒錯──三月二十四日凌晨警方的暴力行為,不管是不是踩進圈套,對後續的發展而言,都是失策。
公民進佔立法大樓和行政大樓,是種過激的行動;警方採取暴力驅離,是另一種過激的行動。說起來我抱著阿嘉莎狂奔,也算得上是一種。
這類偏離常軌的行動會產生某種力量,將事情朝某個方向推擠;但這個力量多大、能把事情朝什麼方向推擠多遠,或許都不是決定行動的人預料得到的。
每天待在那裡靜坐的,多是再尋常不過的一般百姓,他們自動自發地參與了活動,但不知道下一秒情況會發生什麼變化。
我想起《獨裁者的進化》裡那些外國案例,案例中起身反抗的公民有的是警察,有的是律師,有的只是尋常的家庭主婦,直到被政府機器逼得發出自己的聲音;有的案例的確出現響應,但更多案例裡,這些公民只能孤身奮戰,甚至被迫向外逃亡。
這個自己只參與了幾小時的行動,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沒有什麼把握。
「我們兩個忙得過來,」金毛彈開菸頭,對我道,「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去現場?」我問猩猩,「我代班。」
「算了;」猩猩搖搖頭,「老要你代班不好意思,對老闆也不好交待。你先回去吧。」
也好。我可以等一點之後就去運動,然後早點睡。
明天中午,我想出門一趟。
3.
除了日常的工作之外,還多了兩件事情待辦;這幾天兩件事情都沒什麼進展,但已經佔掉我太多時間。
不過我注意到公民團體發起週日到行政特區靜坐抗議的活動。
所以我打算先放下手頭這兩件事,到抗議現場走一走。
親眼看看究竟會有多少人呼應公民團體、一起現身街頭,或許會對抗議活動可能的發展多點想法。
反正就只是幾個小時。
肩著背包離開地下室,站在街邊啃完一個麵包,搭捷運到這城行政特區附近,走出捷運站時,剛過中午不久。
天氣不錯,日光暖暖地照著,不冷,也不熱。
捷運站外有不少人慢慢朝和我相同的方向移動,走過一個街口,人更多了。
已經持續近兩週的抗議事件發生在立法大樓,那場近一週前凌晨的暴力衝突發生在行政大樓,這兩座建築都在這城的行政特區當中,相距不遠,但不是今天靜坐活動的舉行地點。
我先繞到行政大樓外圍。警員拿著盾牌列隊站崗,表情大多寫著無聊和無奈。我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又想起《百年孤寂》裡的席根鐸。
再走到立法大樓附近。各式創意滿點的標語和插畫四處張貼,席地而坐的人依然很多。如果席根鐸在這裡,應該會很寬慰地發現:就算過往被暴力抹滅,仍然會有人堅持地撐著。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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