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籬異語】人間異語：當街跟父母搶小孩
受訪者：Tiffany 前社工
Q：何時開始投入社會工作？
A：我唸社工，畢業就遇到921，每天穿著短褲拖鞋在組合屋裡鑽來鑽去，和居民建立關係，幫他們爭取權力。第1年年輕有衝勁，覺得很有趣。後來到縣市政府社會局，6個約聘人員管轄4個轄區66萬人。我們第一線不在編制內也不是公務員，出了事沒有任何保障。很多畢業生頭1年就陣亡，我做了10年，最後還是逃走。
我們手機不能關，過年都在看電視新聞，隨時有社會案件就要去跑。壓力大到無法睡，去看精神科。有年過年，一家六口吃一碗泡麵，就在我們轄區。趕緊帶物資去救濟，記者已經包圍了，擋記者，發新聞稿，都是我們在做的。記者說社工無能，但家訪沒人應，要不要破門而入？憑什麼？民眾可以告你耶！過幾天出事上報了，責任又算誰的？
Q：最大的壓力？
A：我們常要當場決定是否帶走小孩，但我們何德何能可以幫一個孩子、家庭決定人生？我真的曾在路邊跟父母搶小孩，我抱著小孩，媽媽拉著我的腳，搶到大家都在哭，鄰居都出來罵我是狠心劊子手。因為她帶著小孩在八線道上賣玉蘭花，小孩在車流中奔跑，屢勸不聽。
台灣出養環境 很差
如果父母完全失能就要出養。我遇過3個小孩，媽媽生完就不見了，孩子名字都我取的。有次接到醫院電話，問我認不認識某人，我想完了，她又生了。果然！全家都吸毒入監，一家四代都是我們的個案，小孩只好往國外送。台灣很難找人養，問東問西跟挑豬肉一樣。國外教會系統做得很好，從來不挑孩子。對他們來說，孩子就是天使。
有個媽媽精神有問題，到處跟人家生。問她出養好不好，她說好啊，但她要留兒子，兒子是掌握身邊男人的力量。結果她把兒子養得瘦巴巴，女兒在國外受良好教育、健康漂亮。送出國的，媽媽覺得是垃圾，人家當寶；她把兒子當寶，卻照顧得像垃圾。
我沒生小孩，但有時覺得我有很多小孩。他們名字是我取的，出生是我抱的。最開心是看到孩子長大唸書，擺脫了這個循環。
Q：怎會離職？
A：有個案子從桃園轉來，電話地址都錯，我一直找不到人，過一個月，小孩被媽媽弄死上新聞，主管罵我，如果我當時結掉這案推回桃園，就沒事了。這位媽媽有精神疾病，完全沒有現實感。問她知不知道把小孩弄死了？她說：「他是誰我不知道啊，就一直吵要吃早餐，我去買早餐回來，他就死掉了。」為了這案子，我每天寫報告，被記者追，寫得很難聽，我覺得這孩子好像我弄死的，憂鬱症差點發作。我已經做到生病了，能不離開嗎？
原刊載於蘋果日報《人間異語》專欄
封面圖片：董籬作品，線景之無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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