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你或許對於我毫無週期可言的來信感到困惑。
如此地急急切切, 誰叫這時那時的風景那麼精采,我無法不跟你分享這些生活裡的驚艷。只是表現的行為卻又如此地飄飄盪盪風吹無痕,是兀自任性地隻字片語也好,是恃自地落落長敍也罷。 現在的生活匆匆忙忙中充滿了平平淡淡, 些許的鳥鳴聲響已經讓我暗自叫好,何況那一片粉紅,那一樹橘黃。我仍然是你記憶中的那人,總是這麼地興之所至,但平時卻又不解風情。
如果你還記得我。
你閉上眼睛聽我形容,聽我描述那樣的風景吧。
進了大門,兩旁鳳凰樹枯了一季的枝已冒出新芽,天氣還不甚熱,於是他們的葉子篩去的陽光,恰到好處。徐徐而行,左手邊的烏臼,新葉裡夾雜了尚未掉落的紅葉,白千層樹下的杜鵑綻著各色的花朵,粉紅鮮嫰,而白色卻更為搶眼。
再往前走一許吧,右手邊有條已經被阻絕的小路,幾年前它還曾經學校裡車流分支的支流。阻絕了也好,這裡有一片羊蹄甲林,滿樹粉紅。在這裡賞花再好不過,沒人也沒車,在開學後暄鬧的校園裡,這裡是少數寂靜的角落。
羊蹄甲長得像艷紫荊,艷紫荊則是香港的區花,其實在台灣各地也常見,葉略大了些。除了開花的季節不同外,羊蹄甲開花時全樹有花少葉,甚至無葉,而艷紫荊開花時則在一樹草綠中夾雜著深粉花朵。艷紫荊,也當真是較羊蹄甲艷了許多,也或許因為它得在綠葉中張顯它的美麗,於是濃妝地搶戲,而羊蹄甲卻是大刺刺地滿樹粉紅,淡抹卻更為搶眼。
相較於前陣子的緋寒櫻,你多少仍能在花朵間看到枝條的影子,在羊蹄甲林裡,偌大的花,滿佈的花,那枝條隱沒其間,卻也讓我覺得理所當然。
我們可以坐在約農路這旁的磚砌圍牆上看花,我們也可以坐在另一頭的樟樹下賞花,我們也可以走進那林間,在花裡賞花。如果可以,我想打赤腳在那草地上踏踏走走,踩到花瓣也無所謂,那也是一種季節的賜予,沒有什麼不好意思,也沒有什麼過意不去。
正如食當食時令之物的自然,即使我嚼起花瓣,你或許會覺得我牛嚼牡丹,那我仍然還是會那麼做的。即使我曾經因為好奇心被腰果的植物鹼麻掉掉舌頭,但至少我也知道了野薑花除了淡雅,其實也略有些輕甜,在那微苦之後。
我們再往上走些吧,這裡的木棉樹並不甚多,要不就往下到牧場去,再不就往上到圖書館前。木棉花開得兇,也掉得快,轟地便是滿樹橘黃,它也是多花少葉。小鳥省去了閃躲葉子的麻煩,一朵一朵地輕啜其中花蜜。我們可以躺在文理大道的斜坡上,那末望去正好是木棉與天空最好的結合,或許剛好也可以看到綠繡眼整隻栽進花朵裡奮力享用時節大餐的樣子。
你或許還記得我曾說過木棉花的秘密,我說那喇叭狀的花朵是讓人吐露心聲的地方,無論是願望或是苦水,我也說過了花季,木棉的果實長成時,那願望蛻變成種子,等待許願的人栽下另一棵木棉,而那苦水會化成棉絮隨風飄散,無影無蹤。而我也跟你坦承,那其實我胡謅虛構的故事。
但你應當未曾聽過木棉花情人的故事。
故事也當真發生在我們躺臥的這斜坡上,那時年輕,與一個長髮過腰的女孩迷迷糊糊地開始熱戀,我還記得她來自菊島,也記得自已驚訝並讚美她的所有事物表現,你可以說我昏了頭並不為過。可是她卻清醒地很,我還記得她最末跟我說,我活在自已想像的世界裡,過於理想,不切實際。那段戀情,僅維持了一個木棉花季,正好是從花苞到結果,不到半年的時間,我們的關係像棉絮飄散,而她也飄洋過海去了歐洲的某個島國。
後來我寫了一篇木棉花情人送她,而我一直將她的話記在心裡,提醒自已在理想與現實間尋找平衡。你可以不用問我當初木棉花情人裡寫了什麼,我不會記得的,我唯一記得的是她的長髮以及與從外表看不出來的俐落。
我是否真有改變?你應該回答不出,在那不知累為何物的年紀,什麼都是匆匆忙忙,你尚未出現在我生命之中。而當我開始學會享受駐足一處的愉悅,懂得欣賞一片葉子的美麗,一根羽毛的神奇時,瞧,我卻得這樣地告訴你我的生活裡出現了什麼平凡的驚喜。
你可以睜開眼了,羊蹄甲花真實地存在我的生活,木棉花真實地記錄過我的過往,聽完我的故事,你會期待睜開眼時便看到我嗎?
坦白說,我期待著,雖然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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