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保護協會的志工每個人都必須以大自然的生物或現象來為自己命名,志工們彼此就以「自然名」互稱,因此往往大伙上山下海籌備活動多年,熟得不得了,卻不知道對方身分證上的名字。
這些年因為手機的Line通訊流行,因為每個人只有一個帳戶名,荒野的志工為了讓伙伴們知道誰是誰,往往會在帳戶名稱標註自己的自然名。因此我應邀到各地演講時跟主辦人聊天時,常常遇到他們提起誰誰誰是荒野志工。他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好奇為何Line的名字很奇特,詢問下才知道,原來荒野有這麼一個傳統。
這個傳統從荒野一成立就開始要求,首先是當作志工訓練裡的一項作業,要去找出一種跟自己內在的本性相合、自己喜歡或有緣的自然界生物。透過這項作業,一方面藉此讓每個人有機會找到自己與自然的連結點;另一方面,這也是很多原住民部落的命名習慣。只是在文明演進過程中,人的生活與自然生命愈來愈疏遠,名字也逐漸脫離這些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事物。
命名這件事,自古以來就是很慎重的。除了別人不斷以此來稱呼你,名字所代表的意象也會影響別人對你的認知,再加上長期不斷地自己書寫、別人叫你,這是種催眠,對潛意識是有很大影響的。
雖然莎士比亞的戲劇裡有個對白:「即便玫瑰不叫做玫瑰,它還是一樣的芬芳!」這是勵志的話語,勵志的意思通常是一種期待,而不是事實;因為一個字的字型或意義,真的會影響我們對它的感覺。
在帶領民眾做自然觀察時,看到任何東西,幾乎所有人第一個問題,甚至唯一的問題,就是問:「它叫什麼名字?」雖然我們在解說時,常會提醒民眾「它叫張三李四王五」都不重要,我們只要仔細觀察它長得如何?它長在什麼地方?它與周邊生物與環境的關係如何?我們的提醒是希望大家要了解它的本質,不要只想知道名字,就像去考試想追求標準答案。當我們以為知道答案,所有的學習就會停止。
其實我們這樣的說法是有問題的,雖然不能說是錯的,但不管這東西叫什麼名字,是違反大腦認知學習的步驟與結構。
我們在學習任何新的事物或概念時,一定要將這個新東西找到跟我們原先已熟悉了解的事物連結點。換句話說,我們必須將它擺在某個既有的知識架構中,它才能被記憶;而名字,也就是給他一個標籤、一個分類。沒有這個起始點,所有的東西是進不到大腦裡去的。就算記了一切,少了名字,以後也無法提取。就像資料存檔一定要給個檔名,沒有檔名,以後是找不到的。
而且自古以來,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名字代表一個人的本質,因此自古以來有所謂
「名諱」——不能直呼人的名。極端一點的話,中國歷代帝王取了什麼名字,全國的老百姓從此就不能再書寫或使用這個字。搞到後來,皇帝為了避免擾民,甚至造成文化傳遞的障礙,取的名字都非常冷僻,甚至自創文字,確保不會造成大家生活上的不便。
在古代小說或傳說故事中,也不斷出現如此情節——我們以外號、別名行走於世間,極力隱瞞自己的真名,只有對自己完全信賴的人才會透露,因為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就可以操控他。
古代巫醫或現今道士作法,總會畫符,認為符是具有神聖的力量,或是召喚神靈或是鎮壓鬼怪。畫符,到底在畫什麼?其實就是以古代的字體書寫鬼神的真名,因為知道鬼神的真名,就可以知道它們的本質,就可以操控它們。
是的,巫師終其一生就是在尋找事物的名字,跟自然觀察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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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