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事
這幾天暗時,漁村的人們都看見了吳仔一個人在巷子之間行來行去。
近看些,就會發現吳仔兩眼緊閉,雙手交叉於身後,伊行路的模樣,一定是單腳半抬,懸空一陣子後,才落地,接著換另一腳。
吳仔真像是歌仔戲裏大官出場,一副巡視四周的模樣。
「汝甘知影,彼天,咱地藏王壓制了祖乙真人?」秋娥的消息總是漁村裏最靈通的那個。
「汝是講,吳仔佇燈塔下打拳的彼暗?」秀華正端出火爐準備燒柴。
「是啊!」秋娥邊講,邊刻意拉高嗓門說:「聽講彼當時,咱地藏王用天羅地網將伊壓制,若不是祖師爺出面調解,祖乙真人可能就無使來咱船仔頭了...」
「真咧喔...」秀華將稍早去木工廠討來的木屑,點燃起細火了。
「閣聽講喔...」秋娥也不管秀華有沒有想再問下去,便繼續講道:「咱地藏王是有向新來的祖乙真人講喔...」
「講啥?」在廚房裏聽到外面對話聲的秀蘭,從窗戶探出頭來問道。
「講啊,祖乙真人若欲來咱船仔頭,就愛幫忙保庇咱遮的平安」秋娥道。
「阿咱遮本來就好好啊?」秀蘭在灶腳內喊道。
「無喏!汝甘無聽講,暗時有人欲來咱遮問事?」秋娥道。
「佗位人?」秀華問。
「聽講嘛是北頭人,講是一个討海人啦...」秋娥講畢,見兩人不再回應後便自己走回家了。
夜裏,霧起了。
漁村家戶的廳裏亮起了微弱的電火,燈塔的光依舊照落在巷子內,一明一滅,炒菜聲、講話聲,有些剛下工的人從巷頭走進了村裏。
「等咧講有人欲來問事喔?」餐桌上,秀蘭問源仔。
「嗯...」秀蘭見源仔眉頭深鎖,便不再問下去。
這時候,源仔一語不發的走出戶外。
在漁村東邊的空地上,人們已經將神桌擺置好,地藏王菩薩的神像也已經從爐主家請了出來,安置於神桌上。
源仔從暗巷裏走了出來時,夜燈照落在伊身上,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氣勢,眾人看見源仔逐步走向神桌,便在神桌旁圍繞聚集。
「地王啊...」此時,一位老父攜位幼子擠進了神桌旁,雙手合十。
「流年不順啊...」老父氣喘吁吁地說道,旁人隨即示意要伊慢慢講。
「這幾年,蚵仔收成的狀況有夠歹。阮村裏的討海的,每一个攏想無步,這款狀況,誰人攏毋捌拄過。有問過老一輩的,伊只有搖頭...」老父憤慨地講著。
神桌上放了一疊金紙,源仔的食指與中指在金紙上快速的劃寫著。
一張,接著一張,一旁的男人將金紙捲起,燃火化掉。
「西方,欲有狀況囉...」源仔以極低沉的口吻說著,但是老父聽不清楚。
「地王講,佇海彼邊,欲有狀況囉」一旁的男人解釋道。
「西邊,往過是這咧所在各種資源的來源地。這條脈,如今去乎伊斷啊...」男人接著向老父說道。
「地王啊...」老父不顧男人還沒講完,隨即插話道:「阿不過,阮討海的攏抓無半項。佇阮彼邊,有幾若口灶得欲食不飽啊...」老父此刻泣不成聲。
此刻,源仔張開如火炬般的雙眼,正向著地藏王菩薩的神像,嘴中唸唸有詞。
神桌上盡是源仔滴落的汗水,一旁的男人隨即拿了毛巾,替源仔擦拭。
源仔此刻望著海的方向,嘆了口長氣。
「地王講,千算萬算,工業區邊,萬物註定袂活呐…」男人凝視著滴滿汗水的金紙,向老父解釋道。
空地上陸續聚集了不少人,見狀,彼此始交頭接耳。
「為什麼這咧人不佇自己角頭廟,問王爺就好?閣專工走來咱遮問?」秀華問了身旁的秋娥。
「汝不知喔。這咧人,已經將北頭所有的廟攏問過一輪囉...」秋娥嘆了口氣後,接著道:「但是從來攏毋捌按呢啊?代誌到底是偌歹處理,佇家己的角頭竟然處理不好,閣走來咱遮問地王...」
「聽講,政府已經佇咱西邊的外海,用土將海坉起來啊,欲做工業區阿」一旁的男人說道。
「坉海喔?」幾個男人聽到之後,反應極大的說:「坉海是大工程咧!」
「好佳哉,咱攏做木。不過聽講,佇北頭遐,阿閣咧討海的人,這幾年收成的狀況真正愈來愈歹...」男人燃起了菸。
「毋但按呢喔,聽講,什麼美國的化學公司嘛欲佇工業區設廠喔!」男人講。
「夭壽喔!化學工廠,阿不就污染放入海?排上天?」男人氣憤地講。
「歹命喔,霧月阿呢。今年過年,歹過囉」男人搖頭。
此時,源仔示意神桌旁的男人將金紙捲起後燃火,在老父身軀的前後各劃了一遍。源仔來到老父面前唸咒,左手在空氣中劃寫著,最後喊了聲:「敕!」
源仔喊這一聲,幾乎讓漁村人們的心都悸動了好一陣子。
霧散了,人群也散了。
這個夜晚,漁村裏的每一個人都做了個同樣昏沈的夢,夢裏,海水是綠色的,天空下起了紫色的細雨,漁村的磚瓦正在崩裂,夢裏,每個人都在流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