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點開電台連結,邊聽邊讀】
船仔頭漁村
這座濱海的城鎮,每到十一月,海洋所帶來的濕氣與陸地吹拂的冷風總會在此交會纏綿,在清晨與傍晚,整座城鎮都會沈浸於濃濃的霧裏。
頭先感受到這股濃霧的,是城鎮東北邊的船仔頭漁村。
漁村的人們慣習將這個月喚做「霧月」,每一次的霧月,對於漁村的不同家戶可能都發生著不同的喜悅與哀傷,這是個準備面對嚴冬的時節,同時,也是驗收一個家戶整年下來生計收成的時節。
就在漁村往海的方向,有一座燈塔。
這座燈塔是漁村人們對於空間與時間的判別,燈塔之外是海,燈塔背後是家。在每個透早與暗晡,燈塔一明一滅的火光如此顯眼且規律的照落在漁村狹窄的巷弄裡,提醒了人們上工與返家。
往年,霧月通常是漁村裏的漁人們奮力一搏的季節,他們在天還未亮時就扛著漁具離開船仔頭,嘴裡咬著生薑暖活身軀,而燈塔熹微的光火成了漁人們在海上、在岸邊,一道掛心家計的盼望。
徐勝源的阿祖是位漁人,他們世代都居住在船仔頭巷內的一座窄院裏,漁村裡的每戶都緊鄰相依,櫛比鱗次,像是冬日裏的人們為了取暖而緊靠彼此那般,因此厝內的埕都狹長,是昔日曬漁網的地方。
一個世代以後,船仔頭裏便愈來愈少人從事討海了。
阿祖當時希望伊的後代別再往西邊發展,便要伊的兒子前往距離船仔頭不遠的媽祖宮前,那裡有家木工廠,去裏頭學功夫。阿祖的孫也就隨著伊阿爸,繼續在這家木工廠從學徒磨成師傅,也就是後來的徐勝源與他的阿兄徐勝利,他們是漁村裡不再討海的那代,能夠用自己的勞力論件計酬的神桌師傅,不用再看天食飯的那一代。
欲起霧了,船仔頭的故事,就從這裡講起。
扛佛
入暗,漁村的家戶紛紛將火爐拿到門口燒柴,婦人們或蹲或坐在矮凳上,老練的揮著竹扇經營著爐裡赤紅的火心,一邊閒話家常。
「欲閤咧起霧囉!真緊吶,十一月閣到啊。欸?秀蘭,恁源仔阿未返來啊?」秀華拿著火爐走到門口前,遇見正在汲水的秀蘭問道。
「聽伊講,最近佇木工廠較無閒,不過,這咧時間嘛差不多愛返厝啊吧...…」秀蘭蹲坐在幫浦旁,開始在洗衣板上揉起厝內老小的衣物。
東邊人家傳來陣陣燒菜的香味,參雜些大人喊囝的聲音,漁村裏唯一一盞路燈亮起微弱的光暈,此時霧愈濃了,幾乎將燈火珠仔給吞食進去。
「奇怪,伊是按怎阿未返來?」秀蘭心內想著,「敢講又閣去飲酒?」猜到源仔可能又去找朋友喝酒的事,愈想,秀蘭手就愈用力搓揉伊的衫。
「夭壽啊!」這時,秋娥的聲音從巷子頭傳來,幾乎是沿路跑喊的說:「彼咧吳仔,講佇燈塔下咧打拳啦!」
「啥?阿就毋捌咧看吳仔打拳,哪會講啥佇咧打拳啊?」秀華端著剛升好火的火爐,正準備拿進廚房灶裡燒。伊攔下氣喘吁吁的秋娥,問道:「阿是發生啥物代誌?」
「唉唷!」秋娥看到漁村眾人老小陸續圍了過來,便順著秀華的意思,就地向大家起了個說明:「彼咧吳仔啊,我聽東石彼邊的人講,伊下晡佇工廠咧做神龕時,雄雄面色一變......」
「是啥人會無代無誌,佇咧做工課時注意邊仔的人面色變啊?」秀蘭在一旁揉洗衣服,還沒等到秋娥講完便打斷了話。
「唉唷!汝無知喔」秋娥聽秀蘭一說,便順勢吊起圍觀眾人的胃口,用了極誇張的口吻說道:「啊因為吳仔平常時,就毋捌遮呢阿認真咧做工課啊!」
眾人一聽,紛紛笑成一團。
「好啊啦!」秀華示意要秋娥繼續講完:「阿是按怎?吳仔會變按呢?」
「人講,是神明倚過去啊!」秋娥話還沒講完,眾人已經按耐不住好奇心,紛紛走向燈塔。
「啊恁源仔咧?」秋娥向秀蘭問著:「較緊叫伊返來發落正事。」
「伊遮咧時間若阿未返來,就是飲酒去啊…...」秀蘭嘆了口氣,繼續洗衫。
這個時候,漁村的眾人陸續聚集在燈塔下,果真看到吳仔一個人在那裡打拳,伊表情莊嚴,氣勢凜然,遠遠一看,伊在霧裏打拳形影還真像武打片裏才會出現的高人。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不知影這遍,是佗一位神明欲來咱船仔頭啊?」有些婦女已經雙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詞。
不知過了多久,漁村的另一端傳來人喊著:「源仔返來啊!」「源仔返來啊!」
這時候,幾個在燈塔下低聲討論的男人快步的將一張神桌搬到了漁村東邊的空地,同時將手轎置放在桌面上,接著燃起了一把香,這些舉動將群眾們從燈塔下吸引到空地來。
眾人眼見徐勝源踏著顛頗的腳步返來漁村,渾身酒氣,滿臉通紅,伊一語不發的穿越群眾,在大家還摸不著頭緒時,徐勝源隨即消失在濃霧當中。
「啊源仔是閣咧創啥?」「唉,伊是閣飲酒囉!」「偏偏選佇這咧時間」男人們議論紛紛,眾人逐漸往徐勝源行去的方向聚集,此刻,他們看到一幕難以理解的景象。
徐勝源和吳仔兩個人,竟然就在燈塔下比武起來。在霧裏看來,兩人雖然比划拳臂,但似乎不是要將對方打傷,而是在較量功夫那樣,你來我往。
「拄仔,我才看著源叔行路阿閣顛咧顛咧,哪會這馬隨咧打拳?」囡仔講著。
「較細聲咧!」秀華將囡仔摟在腰間。
「是祖師爺來啊!」一陣低沈的嗓音自群眾裡傳來,眾人往聲音處望去,原來是源仔的大兄徐勝利,伊剛從木工廠下班後,馬上趕來漁村:「恁大家看,咱庄內的青龍寺祖師,這馬來咧測試這位新來的人客囉......。」
男人們無不屏氣凝神地看著,同時陸續有婦女們手拿著線香往燈塔周遭靠了過來,頓時場面沈寂,唯有兩人拳臂不斷拍撞的聲音,以及燈塔光火的一閃一滅,相互交錯著。
過不了半鐘頭,燈塔下的兩人忽然擱下了雙手,緩緩的退後,彼此拉出一段距離。
源仔將雙手交叉於身後,雙眼緊閉,開始向吳仔講出一些讓眾人聽嘸的話。
「源叔伊是咧講啥?」囡仔再次按耐不住。
「這是天語......」徐勝利緩緩說道,接著,他轉向眾人講道:「這馬,大家會使先返去厝內囉!」
眾人驚訝之餘,徐勝利語帶肯定的說道:「乎祖師爺來處理就好!」
語畢,眾人才三三兩兩回到自己的厝內,幾個囡仔還留在原地觀看,但沒多久就讓大人給喊叫回家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