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港獨分子被判入獄,我們是樂觀其成的,證明香港公義得到伸張......」
仲文實在看不下去,關掉電視,在面書留連。KOL X 和 KOL Y 在罵戰,接著是雙方支持者相互謾罵。作為曾經多次撰文支持抗爭的人,仲文感到很疲倦,也很絕望。
他的目光慢慢注意到一個消失的頭像。他在搜尋欄上打上熟悉的英文字「Cara Chan」,依舊沒有那人的帳戶。他純熟地用另一帳戶登入,重覆方才動作,幸好她還在,可惜頭像的照片不見了。
已經多少年了,為何佳芳始終不肯原諒自己?不願解除封鎖?果真是因為那次言語的冒犯?說出一個「索」字,就要判死一個人,這樣公平嗎?一個「索」字,就連過去十年的留言、電郵、心思都掩過,仲文實在不甘心。可是,他又能夠怎樣?除了每天熟練地看個人網頁的瀏覽數字,捕捉她到訪的蹤跡,他甚麼都做不到。
也不知是幾多年前,佳芳在一次約會中說過,她有看仲文的個人網頁。仲文一直記在心上。自佳芳跟他絕交,二人失去聯絡後,仲文每日都會花上半天時間坐在電腦前,看網頁上哪些文章被人看過,當談愛情的文章有人閱讀,他就會莫名興奮,他猜想是佳芳來了。
然而,年復年,月復月,日復日,仲文慢慢心死了,看個人網頁彷彿成為一種習慣,目的何在?難道佳芳真的會再次出現他眼前?仲文連想都不敢想。
佳芳的面書沒頭像,仲文馬上看自己的網頁,發現只有零丁幾位訪客看政治文章,仲文心焦。
「我永遠唔會鍾意你呢種人囉。你呢種人,除左死剩把口得個講字,仲識啲咩?我唔同你,我係實實際際行動嘅。」
「你唔好扮情聖啦,你係咪睇得多武俠小說上腦呀!」
「我係唔會同我男朋友分開囉。佢好知我想點,同我好同步,可以稱得上 Mr Right。佢願意就埋我嗜好,仲知道我唔想生小朋友。」
「我地小學就已經識。以前係我暗戀佢,我愛佢六成,佢愛我四成。而家呢?係佢愛我六成,我愛佢四成,我地真係好有緣份架。」
「我就係發現同佢一星期見兩次面唔 work,所以先同佢同居。」
一連串昔日佳芳講過的話在仲文腦海徘徊,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點解呀,點解呀......」仲文喃喃自語,卻有誰聽得到。
佳芳的離開,為仲文帶來了錐心的刺痛,久不久就發作。就在仲文萬分痛楚的時候,網頁上有一篇<我願意等你>有一個點閱數。仲文追查來源地,法國,「她說過會去法國的,她說過的,是她,是她」。
「其實,我覺得上班真的不用這麼著緊。你想一想吧,你那麼愛寫作,假設我們在法國生活,你在家中撰稿賺稿費,我在家門外彈琴演奏賺錢,不是很寫意,很幸福嗎?我覺得這才是生活。」
這些年來,仲文是多麼想望過這樣一種生活。儘管佳芳當時說得隨意,仲文卻認真的看待。還有那句「我就要證明給你的親人看,我是唯一一個不因利益而跟你結交的朋友」,想到這裡,仲文內心又是一陣酸楚。
仲文隨便看看過去寫的文章,「香港焉能不獨立?」、「中共歪曲歷史可恥!」......港獨成功又如何,佳芳永遠成為別人的妻子,生兒育女,甜甜蜜蜜,記不起他了。中共可恥又如何,它不是仍然不倒台嗎?佳芳又會回來嗎?
剎那間,仲文好像有一從未有過的醒悟,他從未把佳芳置於那麼高的人生位置上。奈何醒悟來得太遲,如果讀大學時就知道佳芳這麼重要,仲文心想他定要多看她幾眼,不讓她走。
沒有佳芳,仲文連年假都不願拿,不停地工作,卻得不到多少金錢。今次呆在家中上網,是被迫放假。
「我們回來啦!」
仲文打開門,是年邁的父親,還有弟弟買日用品回家。
「我現在真的要考慮轉工了,我覺得月入兩萬還是不夠,我倒要買那些新樓盤。」
「你做到就可以。」
「當然啦,人到三十,怎能總做些無作為的工作?一定要趁年青多賺些錢。」
仲文忽然想到卡繆的《異鄉人》,不知為何,一切都變得很陌生,就連他的個人網頁,就連佳芳的照片,都變得很陌生。
他想抱頭大睡,但睡醒之後呢?依然做著些純熟的動作,聽著些怪異的說話,沒有終止。
面書出現一則新聞:
「守候主人十多年的韓國狗狗終於垂老而死,臨終前,牠仍蹲在馬路旁,靜候當日遺棄牠的主人,真是忠心。不幸狗狗終於力竭筋疲......」
隔鄰傳出響亮的電視聲:
「對於港獨分子,一定要殺無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