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故事的魅力>>朋友可以吃嗎？(上)

這一回要說的故事是《狼與羊》，這套書總共有六集(如果加上套書之外的最終大結局，則共七集)，是《翡翠森林狼與羊》動畫版的原著。

一隻山羊和一隻野狼，在暴風雨的夜裡不約而同躲進山坡上的一間小木屋裡，屋外閃電打雷、大雨直直落，屋內烏漆媽黑，兩隻動物又碰巧著了涼，鼻子不太靈光……就這樣，摸不清對方的位置、看不見對方的長相、嗅不出對方的氣味，彼此僅僅靠著聲音辨識，在風雨夜相依為命度過了一晚。在天亮前，雙雙約好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地點，各自向左向右走，離開木屋，回家去了。

再次碰面，山羊嚇了一跳，野狼也嚇了一跳，整個故事的前半段，山羊羊咩和野狼卡滋不斷在這種「天啊！你是狼。」「哦，不！你是羊。」「我們……」的感慨和矛盾中度過。在經過無數次的試探與確認後，他倆終於肯定了彼此要當「好朋友」的心意，但來自各自所屬族群的壓力接踵而來，不斷挑戰這對「好朋友」的決心……

小孩們很喜歡這個故事，他們的心情順著故事起起落落，大部分的孩子很快就站在認同這段友情的位置上，堅定不移，深信無論發生什麼事，野狼卡滋絕對不會被背叛山羊羊咩，甚至還有人每次上課都問我：「他們要談戀愛了嗎？」(ㄜ，好吧，這個故事的情節鋪陳確實有山伯英台打情罵俏的氛圍！)但也有孩子的心意不斷搖擺，一下認為卡滋、羊咩情深義重、堅不可摧，卻又在兩造面臨族群壓力時，沉痛表示：「我覺得這次不行了，羊咩要被吃掉了。」(活脫脫是羅密歐茱麗葉式的壯烈悲情！)

*原著中，山羊的名字叫咩妹，但一開始口誤說成「羊咩」，就一直這樣說到底了。

這天，故事進行到野狼卡滋和山羊羊咩約好要在微微岬見面，很不巧地，狼群也決定要前往微微岬獵捕山羊，卡滋非常緊張，一直在想要如何保護羊咩……

我才拿出書，一看到封面上畫的野狼，伶就說：「這隻狼好恐怖。」

「這是卡滋啊！」我說。

「不對，那不是卡滋。」宇說。

「嗯，卡滋比較可愛。」伶回應。

這個故事一連說了幾週，小孩們每週隨著故事情節發展，各種想法一直冒出來，也持續隨著故事情節發展在改變。一開始，孩子們替羊咩緊張：「卡滋要吃掉牠了！」當故事發展到卡滋承諾羊咩不吃山羊時，幾個小孩主張：「卡滋要跟羊咩一起吃草才對。」

漢說：「牠可以吃別的山羊，只要不吃羊咩就好。」

「對，只要不吃羊咩就沒關係。」其他小孩們附和。

「牠們應該要去海邊，吃魚。不吃草也不吃肉。」另一種聲音表示。

直到羊咩的朋友──大脯出現，大脯是個把保護羊咩當作畢生使命的哥哥，個性囉嗦又婆媽，還在一次不知情的狀況下大講了卡滋的壞話，說到這一段時，孩子們的結論是：「卡滋要先吃掉大脯，再去跟羊咩約會。」

「可是大脯是羊咩的朋友，卡滋也是羊咩的朋友，這樣的話卡滋吃掉大脯好嗎？」我說。

「可以。」嵊肯定的點點頭。

熙更是激動得拍桌子站起來，大聲說：「大脯罵了卡滋，你覺得牠們還可以當朋友嗎！」

大部分的孩子，想法跟心情一樣隨著故事情節起起伏伏，站在「支持卡滋和羊咩當朋友」的立場。只有宇，從第一集聽到第三集，他始終堅持：「野狼吃肉，山羊吃草，卡滋最後一定會把羊咩吃掉。」

我翻開書，孩子緊張的問：「牠們這次要去咬咬谷還是絨絨谷？」

「去咬咬谷有很多狼。」擔心羊咩的小孩說。

「去絨絨谷就會吃掉很多羊。」覺得狼很壞的小孩說。

當故事進行到卡滋的夥伴邀請卡滋一起去獵捕山羊，卡滋內心百般煎熬……

「羊咩要被吃了！」宇說，他露出「這次逃不掉了」的沉重表情。

「卡滋一定會救牠。」伶相信卡滋的「狼格」，替卡滋提出保證。

嵊接著說：「基羅(最兇的狼)和霸力(最大的狼)去圍住山羊的時候，卡滋會從另外一邊繞過去，把牠們(狼群)趕走......@#$%^&......就像上次山洞那邊(的情況)一樣。」他哇啦哇啦說了一大串，聽起來不但支持卡滋的「狼格」，還接續上集的邏輯，幫卡滋想好了解救山羊的方法。

故事說到這，下課鐘聲響了，孩子們準備吃午餐。午餐之前，全跟大家表示：「卡滋會救羊咩，也會救其他的山羊。」

「喔？所以說你覺得卡滋不會吃羊咩，也不吃其他山羊了嗎？」我問。

「對。」他用力點一下頭，「不吃，會救牠們。」

「連羊咩的朋友一起救？」我再問。

「對。」幾個小孩跟著點頭表示同意。

「好，那現在準備吃午餐囉！剩下的故事下次再繼續說。」我宣布。

「噢，好可惜喔！早知道今天做(面具彩繪)快一點。」全說。

「下次是下禮拜二嗎？」伶問。

「下次羊咩就會被吃掉了。」宇很平靜的預測。

「什麼啊？今天只有兩節課喔！」一直很專心畫汽車，一邊很專心聽故事的漢說。

其他小孩跟我揮揮手說再見。我一邊收東西，一邊暗自高興他們這種期待故事繼續的表現，走出教室之前，端著午餐回到座位的宇，安置好餐盤後，緩緩抬起頭看著我，語重心長(戲劇化的口吻)的說：「我覺得如果我是羊咩，我一定會被野狼吃掉。」

我看了一下他們的餐盤，上面躺了一支滷雞腿，「這是午餐給的啟示嗎？」我想。

卡滋為了保護羊咩，搶在他的同伴前面拼命跑；卡滋一邊要假裝跟其他野狼行動一致，一邊擔心，牠心想：「我一定要先找到羊咩，羊咩才不會被吃掉……」終於，卡滋看見羊咩了……卡滋拉住羊咩，在野狼們趕到之前離開樹林，卡滋看著羊咩安全的下山。

聽故事的孩子露出安心的表情，他們心繫羊咩的安危，時而擔心皺眉、時而發怒抱不平，當然，更多時候興致勃勃的推測接下來的故事走向。

當綿綿山的夜晚來臨，有一隻被狼群追捕的羊阿姨氣喘吁吁回到家，山羊們圍著牠，聽牠說在微微岬遭遇「狼爪」的過程，山羊們個個「羊心惶惶」。此時，羊阿姨告訴羊群牠的驚人發現──「我看見羊咩和一隻狼走在一起。」

我模仿受傷的羊阿姨，斷斷續續的說：「就在我被狼群追捕的時候……我，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我馬上就想到，那不就是羊咩嗎？！」我接著模仿另一隻山羊，言之鑿鑿地說：「我有發現羊咩最近常常一個人出去。」

「ㄏㄡˋ！」發出這個聲音的全似乎認為那隻幫腔的羊很多事。

「被看見了！」嵊大喊。

「對。被看見了！於是呢，等羊咩回來，所有的山羊就去包圍牠，問牠：聽說你今天去了微微岬，是真的嗎？聽說你跟一隻狼打暗號，是真的嗎？聽說你跟那隻狼走在一起，是真的嗎？聽說你跟那隻狼是朋友！這也是真的嗎？你跟狼真的是一國的嗎？」

「對啦！我就是跟野狼一國啦！」全激動的站起來，手一揮，大聲說。

「不是，」嵊很冷靜，「牠不會說。」

「所以說，全你覺得羊咩會說牠跟狼是一國的？嵊覺得羊咩什麼都不說。」看起來沒有人要發表意見，我重述了一次這兩個人的立場。

「對！」他們同時肯定的點頭。

「那，全，我想知道：當羊咩說牠跟野狼一國的時候，指的是全部的狼嗎？」我問。

「不是。」他搖搖頭，「只有卡滋。牠只有跟卡滋一國。」

「所以羊咩說『對啦！我就是跟野狼一國啦！』這樣？」

「對。」

「不對。」嵊反對，「羊咩什麼話都不會說。」說完就歪著頭趴在桌上。

其他人亂糟糟的發表意見。

這時候，靜悄悄舉手，說：「我覺得羊咩不會說牠跟狼一國，牠會說牠跟羊在一起。」

「這樣是羊咩說謊嗎？」

「嗯，牠會說謊，說牠是跟羊在一起。」他的聲音小小的，但是語氣很堅定。

沒有人要接著發言，故事繼續。

羊咩結結巴巴地向羊群解釋卡滋有多好，可是山羊們都不相信，認為卡滋是為了打探羊群的消息好將山羊們一網打盡，才會跟羊咩在一起。有一隻老山羊還說：「羊咩啊！對他們而言，你只不過是食物而已。」

「不會的。」伶說，「卡滋很善良。」神情很著急，眉毛都要擠在一起了。

「牠們在一起很多次都沒有吃啊！」漢從他的畫畫本中抬起頭。

「對。」「對。」「對。」多數人都表示同意

「牠們在山洞裡變成朋友了。」熙認為，「雖然在第二集的時候，卡滋有因為肚子餓而想咬一口羊咩的屁股和耳朵，可是牠有忍耐沒有咬，所以卡滋不是壞的。」

「大部分的人都覺得卡滋是真心跟羊咩做朋友的。」我說，小朋友們點點頭，我接著問：「那，要不要來說說看『朋友是什麼』？」

看大家面面相覷，我改了說法：「不然，就先來說說看『我們會跟朋友一起做什麼？』好了。」

「出去玩。」「打籃球。」「吃午餐。」

「睡覺。」「打架。」

「寫功課。」「上學。」

……

「那麼，卡滋跟羊咩也有一起做這些事嗎？」我問。

「有一起出去玩。」

「也有一起吃午餐。」

「其他就沒有了。」

「嗯，所以卡滋真的想跟羊咩做朋友？還是覺得羊咩是『食物』？」我接著問。

「是朋友！」有人始終如一的表示肯定。

「嗯……」有人的眉頭皺起來了。

「狼會吃羊沒錯，」漢說，「可是卡滋不會吃羊咩。」

「有沒有人跟食物做朋友過？」我問。

「有啊！」軍立刻舉手。

「那你要不要多說一點跟食物做朋友的事？」

「我跟熱狗做朋友。」他說，「我沒有吃，把熱狗冰在冰箱裡。還沒有吃，是朋友。」

「還沒有吃，是朋友。」我重述，「那吃了呢？」

「吃了就不是了。」軍說。

「那你吃了嗎？」我問。

「吃了，」他笑著說：「今天早上吃掉了。」

大家跟著笑的東倒西歪。

我繼續說故事。

因為羊咩回答的結結巴巴，好像不是很肯定的樣子。老山羊問羊咩：「你能跟美味的青草做朋友嗎？」

「不能！」大家異口同聲。

「為什麼不能？」我看著他們，他們看著我。

過了一會兒，蓮舉手回應：「我知道。因為全世界的青草都長得一樣，怎麼跟青草做朋友？」

「那對卡滋來說，是不是所有的山羊都長一樣？」

「不是。」有人搖頭。

「羊咩不一樣。」

「所以，羊咩是卡滋的朋友？還是食物？」

漢突然大聲說：「野狼也會吃人啊！」

「那人可以跟野狼當朋友嗎？」

「可以。」漢肯定的回答。

「怎麼當？」

「教牠。」嵊說，「跟牠講話，教牠。」

「不可能！野狼聽不懂人話。」承回應。

「訓練牠。」軍分享經驗，「我家的小狗，我們說坐下牠會坐下，我們說ㄆㄥˋ牠會倒地，訓練牠，小狗是我的朋友。」

「常常一起相處就可以。」蓮說。

孩子們跳離故事中野狼逐步和山羊交朋友的情誼發展，開始試圖從「人(自己)和動物/食物的關係」來理解「卡滋和羊咩的關係」，紛紛搬出了自己的生活經驗。

下課前，我把老山羊說的最後一句話告訴他們：「那隻老山羊跟羊咩說：『看吧！食物不管怎麼樣都是食物啊！』」幾個孩子聽了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那你們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