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歡音樂的人

　　台灣最南方的 Live House「山羊飯館」，位於屏東縣恆春鎮，是一間以獨立樂團為主題的餐廳，菜單上有著以獨立樂團團名命名的調酒。很榮幸能在山羊飯館做過幾場演出，其中包含2017年底的《New Year》單曲巡迴。在山羊演出是很特別的一件事。歌單的Talking處，會有例行的乾杯時間。店員會拿著Tequila shot上台給每一位演出者，通常一個set的演出，會有二到四次不等的伺候，我想山羊飯館應該是樂團演出放槍機率最高的場館。反正演出當晚表演者能在店裡的客房免費住宿，因此不必擔心酒駕的問題，但若是當晚必須駕車離開，或是因故真的不能喝酒，那則能要求以白開水或是紅茶偽裝成shot，樂團們都會裝作喝下很烈的酒，演技通常都很差。還記得有一次在台上喝醉了，講話胡言亂語，但反而出奇地更能認真彈琴唱歌，好糗，但大家似乎都很快樂。總之，山羊飯館就是酒精與音樂的總和。

　　 山羊飯館的主理人兼主廚山羊哥，是我很尊敬的長輩，雖然他應該不喜歡我們這些少年仔這樣稱呼他，依他凍齡的顏容與年輕的打扮，沒有人會覺得他是長輩。總是笑著的山羊哥說過「山羊飯館是音樂人南國的家。」，他對所有來到這裡演出的音樂人，都給予一樣的態度，一種堅定溫暖又輕鬆愉快的神態。不會因為你比較有名氣，而對你特別畢恭畢敬，卻會因為你是無名的音樂人，而更加為你鼓勵。要是有傳遞正能量的比賽，我想山羊哥應該會是南台灣，不，一定是全台灣第一名。

　　 2019年7月底，我到山羊飯館演出。彩排時總覺得氣氛異乎尋常，有種懷疑自己成為整人大作戰目標的感覺。我問店員們，他們的回答都一致：「山羊哥等等會和你說。」，這完全是整人節目劇情的發展標準流程嘛，猜疑感爆表。山羊哥正在廚房炒菜，若是冒然闖入質問未免也太小題大作。我認真地苦想各種可能，到底有什麼事情是非得要「等等和我說」？會不會是在某種不經意的場合，說錯話得罪了山羊哥？抱著忐忑的心情，終於來到了演出結束後的用餐時間，大家開始往餐桌移動。店員把我叫住，「山羊哥請你去廚房找他」。謎底終於要揭曉了嗎？一進到廚房，看到山羊哥和幾位主要幹部，抽著煙坐成一圈。要不是店裡正在放滅火器的歌，不然真的像極了電影裡幫派談判的場景。「山羊飯館的廚房不是人人都能進來的唷。」山羊哥邊說邊拿椅子請我坐下。「山羊飯館十月要結束營業了耶。」山羊哥抿著招牌笑容和我說，眼神很明顯帶有沮喪。雖然早在前些日子，從朋友口中默默得知這件事，但真的沒有想到山羊哥會以如此鄭重的方式親口和我說，陌生的朋友是不會把悲傷的一面讓你看到的。住在距離恆春三小時車程的高雄，和山羊哥鮮少有交集，甚至連網路互動也寥寥可數，但每次因演出而見面，總能敞開心胸用力地聊。原來山羊哥把我當成這麼重要的朋友。我把早就準備好要送山羊哥的禮物拿出來，他稀鬆平常地笑著收下，用平庸的口氣說「謝啦。」但我看得出來他心裡其實非常激動，因為這是我用心準備、很有意義的禮物。送給山羊哥的禮物是我自己手工製作的效果器，是Delay效果，山羊哥的樂團叫做「藻」，是後搖滾曲風，一定用得上。效果器表面我用標籤機做了「Dear Goat Don’t give up」字樣。我對山羊哥說「只要心中還有信仰，不管放棄什麼都不算是放棄。」聽說「藻」剛結束2019年巡迴的最後一場，不曉得我的禮物有沒有發揮它的功能。

　　山羊飯館的店員Rocky，每次見面，劈頭第一句話絕對是異口同聲地大喊「*JAM～」。他的隨身包包裡，隨時裝著各種小樂器——蛋沙鈴、G調口琴、卡祖笛……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完全不顧一切地擅自加入別人的音樂演奏中。雖然有幾次在觀賞音樂演出時，也會被激起這種想要與表演者一同合奏的衝動。即使手裡沒有樂器，哪怕只是拍手打打節拍也會很滿足，但都因為擔心別人是否根本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情，而忍耐住了。Rocky從來不會有這種困擾，但他從不搶走風采，會用自己獨特的Sense，抓好時機，當一個稱職的陪襯者。有次在演出時，明明台上只有我一個人拿著木吉他唱歌，卻聽到剛好在調上的莫名樂聲，才意識到Rocky在角落等待好久，終於到間奏的部分能讓他發揮了，當他演奏完畢後，居然還推了推墨鏡，露出為善不欲人知的浪子微笑，很像暗中協助動漫主角打敗大魔王的重要角色。還記得有次因為山羊的客人太多，而被山羊哥下達不准去舞台區的指令，而難過不已的Rocky，那種表情，只有在被母親拒絕購買新玩具的小孩臉上看得到。

　　他是我的朋友裡，最喜歡音樂的人，我們都沒有他這麼喜歡。

*JAM：指樂手們聚在一起即興演奏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