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見山,《弒婚遊戲》絕對是今年最具娛樂性、最有惡趣味,同時又不只是娛樂性與惡趣味的電影,如果你還沒看電影,你可以先去看,或者是看完我的文章再去看,因為以我個人來看,這是一部禁的起劇透的電影,雖然充滿血肉與血水,卻清新爽朗的令人看完之後一路掛著微笑,而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部電影是迪士尼發行的。
很快的,感謝某隻老鼠,我們就只能看到血腥度打過折扣的,裡頭角色似橡皮彈來彈去的、只能開一些無傷大雅的不冒犯金主的玩笑的友善電影,這也是為什麼《弒婚遊戲》這個福斯探照燈的遺腹子長得如此可愛、華麗、漂亮、優雅,還有與前四者往往難以相容的直率,就像本片主演薩瑪拉‧威明(Samara Weaving)飾演的葛蕾絲一樣,你只要看過本片絕對會愛上這個非典型受害者角色,看她如何從一個渴望加入大家庭的白袍新娘,搖身一變在新婚之夜成為殺人不眨眼的血色殺手,只因為她那賣遊戲起家的豪門婆家有病態的家族傳統,每個家族新成員都要在新婚夜玩一場遊戲,而她又倒楣的在抽牌選遊戲時,抽到那張該死的「捉迷藏卡」。
所以一場愛弒你愛弒我,一生只能玩一次的遊戲開始了,他們要抓到她,而她最好躲起來。
電影充滿極黑的笑點,而這很好的與豪門那種不把人當人看的價值觀縫合在一起,跨越銳利的鐵欄杆,跨越花園、跨越中庭,掀開深不見底的白色窗簾,進入深不見底的黑色豪宅,《弒婚遊戲》回應我們這些普羅大眾的渴望,在我們離豪宅越來越遠的時代,給出一個神祕的家族圖景,關於傳統還有儀式,以及儀式所應許的永續繁榮,這些都以最物質性的方式展現在大房子的一磚一瓦上,那些畫作、那些鏡面、那些蠟燭、那些紋飾、還有那些在房屋裡頭,只能給僕人走的暗門與暗路……就像白絲帶一樣纏繞著禮物的盒子,除了禮物的擁有者,沒人知道裡頭有什麼,而這正是我們想要窺視的,正如市面上熱賣的那些成功學書籍、那些有錢人思維、那些偉人傳記……如果說我們有任何理由去想去了解「他們」(另一部電影《上流世界》LORO的其中一種翻譯),不是因為我們渴望自己成為他們(因為我們太懶,光讀完書就覺得太累了,更別說去討論去思考那些內容是否是一種確實有效的方法),也不是因為我們意識到他們對我們生活的影響(如試想美國百年家族企業們對世界的影響),這些都不是,這些都太複雜……
而是很簡單的,如同我們對宇宙深處的好奇,如同我們想要知道,他們是否跟我們一樣,還是其實他們在已經與我們不同外表外,還有截然不同的內裡,比如兩顆心臟、三顆腎臟、三顆睪丸、兩個子宮……而他們身體裡流動的,可能是黃金、石油……或者……伏特加?
又或者根本沒有或者不需要內臟,以致於內臟的設想都是多餘?因為你怎麼能篤定這些基本的人體生理學知識能適用於這些接近神的半神半人們?他們一天的收入可能就是你一個月的收入,以致於他們的一年去的地方可能比你十年去的地方還多,他們可能有更加纖細的感官,見你所不見,這不只是知識的問題或者智慧的問題,而是在物質上就決定了等差,如同電線裡的金屬決定了傳導的速度,以致於這些種種誘人的神祕被平庸出版社改成了極其平庸,但清晰簡潔的一句話:
「有錢人跟你想的不一樣」
《弒婚遊戲》以一種透明同時也頗具嘲諷的方式呈現了這樣一個家族,電影開頭就是一場捉迷藏的高潮,兩個孩子在木廊上奔跑,而他們撞見一個身中數箭的男人,小孩呼叫了家族成員,新娘被制止,而男人則哀號著被拖走,在此之後便跳到了三十年後,而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本片女主將會成為多年以後下一個抽到「捉迷藏」牌的倒楣鬼,葛蕾絲以為等待自己的,最多就是階級森嚴、充滿家規的古老大家庭,而自己有能力克服這一切條條框框,然而如同大家知道的劇情發展,在當晚很快就發展成一場大逃殺,然而這場大逃殺卻相當的有趣,因為當其與豪門傳統掛勾在一起,不只如前述一般滿足我們窺奇的慾望,也極具象徵性的展現了像葛蕾絲這樣偶爾說說小謊、罵罵髒話的普通女孩子如何與這樣深具傳統的家族進行劇烈碰撞,雖然每個家族成員大多都看來也很友善,也似乎沒有因為她是在寄養家庭長大的孤兒,便拒她於家族之外,然而因為傳統的緣故,每個人都必須對她刀刃相向,然而如果只是這樣的衝突,尚不夠有趣,更有趣的是這些追捕她的人還會為了「抓到她」跟「維護傳統」爭吵,例如要不要用監視器、要不要繼續用古董武器、要不要帶面具等等……展示了家庭成員對傳統的詮釋分歧,於是我們也可以欣賞到他們基於這種不一所表現的多樣性。
然而不論是逢場作戲,或入戲成魔,暴力都要劃破疆界,將無力而被獻祭的羔羊轉變為噬血的黑山羊,如果有什麼比身披白紗,心懷希望的新娘還美的,就是美好婚姻夢破滅,而且手持大槍的憤怒新娘,抓狂的葛蕾絲之風采,堪比《追殺比爾》裡的鄔瑪·舒曼,薩瑪拉‧威明那張在一開始過於立體與完美的模特兒臉孔,在血肉橫飛的追殺,以及各種殺人陷阱的運作下,逐漸變得更加妖異與寫實,如同新婚夜後的妻子,將逐漸接合入整個家族的血脈,只是正常新婚夜裡那種連接兩個不同來源的私密的絮語與肉體交纏,在本片裡變成了更加私密與更加訴諸肉體,同時更加公開化的一種近乎家族群交的場面(除了可憐的男主角,電影中間之後,他被綁了起來,幾乎邊緣的無法參與這場遊戲,彷彿每個家人都在NTR他而他只能旁觀他的愛人之苦難),在暴力之下,一切隔閡都被取消了,沒有虛偽的社交禮儀、沒有虛偽的上流假面、更沒有虛偽的節制與簡約,有的只有無盡的肢體暴力以及更純粹的「嫁到我們家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乖乖如字面意義上的化為灌溉家族的養分。」的強烈命令之展演。
比起男人,女人們在這部電影裡更加有意思,不論是作為主角要被當祭品的葛蕾絲那種「我不當媳婦了!婆婆!」的怒吼或是小姨子那種「我要證明自己不是只會撒嬌」的魯莽與無能,或是嫁來大嫂那種「我要證明我是百分百的家族成員」的冷酷,又或者作為婆婆那種「我喜歡妳,但要成為我們家的人不是那麼簡單」的糾結,以及嬸嬸的「就是看妳無」與「我也是苦過來的」各式各樣「女人為難女人」的情感糾纏,比起男性那缺乏活力與奄奄一息的反應,都讓本片有了更多女性主導的色彩,也使得女主的蛻變格外的有意義而且更加獨立自主,因為在現實中傷害女人最深的,往往不是男人,而是最了解她的另一個女人,尤其她所對抗的豪宅作為殺人機關屋,也可以看做是女性象徵之容器的一種體現,其所生產出的,是赤子似的全新人格,是葛蕾絲那從驚恐與嘶吼中解脫,轉變到泰然處之的豪邁笑聲以及淡然抽煙的手勢。
「天啊?妳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從婆家出來。」
總而言之,即便是作為爆米花電影來看待,《弒婚遊戲》也是一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優秀電影,如雲霄飛車的起起伏伏,絕對能滿足觀眾對於腎上腺素的渴求,同時具有強烈教育意義的電影,因為結婚可不是遊戲,而就算是遊戲,也可能不是鬧著玩的,無論是要帶認識一年半的女孩回家,或是要跟認識一年半的男孩回家,都該好好想清楚。
順帶一提,這部電影讓我想起很久以前曾認識的一個國中女同學,當別人的夢想是像是成為藝術家、大富翁、環遊世界之類既飄渺又充滿粉紅泡泡的形狀的時候,她告訴我,她的夢想是嫁入豪門,我反問她:
「那如果妳沒嫁入豪門呢?」
「那我就去日本當AV女優」
到了現在我已經不知道她去哪了,不知道她成功實現夢想了沒,但至少我還沒在電腦螢幕或手機螢幕上見過她。
希望她成功到了她想去的地方,去看到了她想要看到而我不得見的,另一種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