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近日瘟疫的發展,愈覺卡繆的《鼠疫》像一部預言書。有人死了,察覺到災難已經降臨,官員和專家們第一時間做甚麼?竟然是執着於該怎樣為它命名。
第五章〈它叫鼠疫〉,正正探討為甚麼人不想這麼叫它。中共幾個月前只肯稱「肺鼠疫」而不稱「鼠疫」,背後也是一樣的意識,就是企圖跟那一場殺死大半人口的黑死病劃清界線。
醫生里厄知道它是,卻不肯這麼叫它,是為了揮走那毀滅文明的可怕噩夢:
「那樣安寧無爭的平靜環境頗容易使人忘卻以往的災情舊景:雅典受鼠疫襲擊時連鳥兒都飛得無影無踪;中國受災的城市裡盡是默不作聲的垂死的病人;馬賽的苦役犯把血淋淋的屍體堆人洞穴裡;普羅旺斯省為了阻擋鼠疫的狂視而築起了高牆……七十年前於廣州,在疫情蔓及居民以前,就有四萬隻老鼠死於鼠疫。不過在1871年人們尚無計算老鼠的方法,只是個大概的數字,顯然會有誤算的地方。然而一隻老鼠如果身長三十公分,四萬隻老鼠一隻只連接起來,就能形成……」
愈不想聯想就愈具象,卡繆寫道,有人認為天災不是現實,而是一場即將消失的噩夢,然而最後消失的倒是人自己。這顯然是卡謬的老主題——存在之荒謬。科學家的人格,把里厄從荒謬中拯救出來:
「理智驅走了這種荒誕的想像。不錯,『鼠疫』兩字已被提出來了;不錯,就在這個時刻裡,疫病已使一兩個人罹難。可是沒有關係,有辦法可以製止疫病蔓延。必須要做的,就是該認清的事情要認請,然後驅除無用的疑慮,採取適當的措施。」
接受它叫做「鼠疫」,象徵擺脫恐懼式的游思妄想,理智地接受現實,如實地面對它的存在。然而,當里厄來到政府第一場衛生研討會,接受省長的質疑時,他卻動搖了。省長開宗明義表達他對疫情的不信任:
「百姓果真擔心不安,但流言蜚語也在肆意誇大事實。」省長對我說:「你們願意的話可以迅速行動起來,但是不要聲張。」他又認為肯定這不過是場虛驚。
專家提出了鼠疫的可能性,但同時另一幫專家也說未有充分證據證明它叫鼠疫,學術性的拉据掩蓋了主觀地否定的意圖。里厄忍不住開口:
「這是一種傷寒性的寒熱,但是伴有腹股溝腺炎和嘔吐。我做過腹股溝腫塊切開手術,並送化驗室去進行過化驗。化驗室認為已找到鼠疫特有的粗短形桿菌。不過我要補充說明,細菌的某些特異變化不符合通常對其形態的描述。」
找到了關鍵細菌,還不可叫它作鼠疫嗎?另一個專家卻說:
「在這種情況下還可以斟酌一下不馬上作出結論,有一批化驗已進行了幾天,至少要等結果出來了再說。」
學究式頑固挑戰了常人的容忍,里厄也不再客氣了:
「可是當一種細菌能在三天內使脾臟腫大四倍,使腸繫膜神經節增大到像桔子般大小,並具有像糊狀物那樣的質地,這就不容許我們繼續斟酌下去了。傳染源正在不斷擴大,如果聽任疾病按照這個速度蔓延開去而不加制止,那要不了兩個月,城內居民就有可能死去一半。因此你們管它叫鼠疫也罷,發育熱也罷,關係不大,重要的倒是你們得設法不要讓疫病引起城中一半居民的死亡。」
里厄看穿了他們,就是死也不想稱呼它作鼠疫,就像中共個多月來死也不肯稱它為沙士那樣,還弄出一個「2019-nCoV」的別扭名字。專家說,不想它污名化,但實情是忌諱它與過往的死疫產生關聯,拒絕正名以迴避荒謬。
當外國專家說這種新病毒其實就是沙士,當平民都用「武漢肺炎」稱呼它時,官方和親官傳媒怎麼報它?
新型冠狀病毒。
鍾南山推測病毒可能來自一種大陸新興的肉食——竹鼠。
「即使這不是鼠疫,也要採取規定在鼠疫發生時適用的防疫措施吧。」卡繆寫道。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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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已加入Patreon和方格子,歡迎每月小額資助支持寫作。小說《地球另一端》及《捉姦》已經出版,下一部將是《愛樂—春之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