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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繆《鼠疫》:疫情爆發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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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鼠年抗瘟疫,是時候重讀卡繆的《鼠疫》。
這場瘟疫發生在1940年代一個叫奧蘭的城市。面對疫情,愚昧的政客推搪塞責,無數人坐困愁城,醫師男主角則成了悲劇英雄。它有一句著名的開場白:
「要了解一個城市,較方便的途徑不外乎打聽那裡的人們怎麼生活,怎麼相愛,又怎麼死去。」
卡繆描寫這城生活之醜,有點似曾相識:
「在我們這座小城市中不知是否由於氣候的緣故,這一切活動全都是用同樣的狂熱而又漫不經心的態度來進行的。這說明人們在那裡感到厭煩,但同時又極力使自己習慣成自然。那裡的市民很勤勞,但目的不過是為了發財。他們對於經商特別感興趣,用他們的話來說,最要緊的事是做生意。當然,他們也有一般的生活樂趣和享受,例如:喜歡女人,愛看電影和到海濱去沐浴。但是他們很有分寸,把這些娛樂安排在星期六晚上或星期日,其他日子裡則設法多賺些錢。」
怎麼相愛?
「他們之間的男女關係不是短暫地縱慾狂歡一番,就是安於長期的夫婦生活。除這兩個極端之外,很少有中間狀態。這也不是他們所獨創的。奧蘭跟別處一樣,由於缺少時間和思考,人們只能處於相愛而又不自覺的狀態。」
然後來到故事的核心,死亡。
「本城比較獨特的地方是死亡的困難。不過困難二字用得不好,還是說難受比較恰當。」
一言蔽之,就是在這種社會環境下死去會很難受。正因城市如此平庸和無奇,無人知曉奔馳營役之下埋藏的鼠疫先兆,直到「當時形勢逼使本人也要捲入他要敘述的事情中去」的地步,才肯承認它已一發不可收拾。
第二章〈瘟疫來了〉,應該載入流行病學的教科書。由4月16日發現第一隻死老鼠,到4月30日第一個人染疫死去,中間到底發生甚麼事?最厲害的偵查記者也難以寫到,唯有小說家能捕捉得到它如何遞進。伴隨着死鼠數目加增的,是市民漠不關心和堅決否定的反應:
4月16日發現第1隻——看門人米歇爾:樓房裡沒有老鼠,這一隻一定是人家從外面帶進來的。總之,這是個惡作劇。
4月17日再多3隻——看門人在醫生經經過時攔住了他,責怪那些惡作劇者又在過道中放了三隻死老鼠。這些老鼠大概是用大型誘捕器捕獲的,因為它們渾身是血。看門人拎著死老鼠的腳,在門檻上已站了一些時候,想等有人來時說些挖苦話,從而使那些惡作劇者自我暴露。然而並無下文。
4月18日增加超過10隻,這次是描寫醫生母親的反應——醫生從車站接他母親回來時發覺米歇爾的面頰下陷得更厲害了。從地窖到樓頂,樓梯上有十來隻死老鼠。鄰居們的垃圾桶裡也裝滿了。醫生的母親知道了這事卻不吃驚。她說:「這類事情經常有。」
4月19日,輪到政府的反應——從工廠和倉庫中清除出了好幾百隻死老鼠……晚報自那天起抓住了這樁事情,責問市政府是否在準備行動,考慮採取什麼緊急措施來對付這一令人厭惡的現象,以保障市民的健康。可是市政府根本沒有打算,也根本沒有考慮過什麼措施,只是先開了一次會進行討論。
4月25日,描寫了人們見到通街死老鼠還不覺恐怖,要親耳聽到統計數字才知驚的荒謬——朗斯多克情報資料局(蒐集、提供各種題材的情報資料的機構)在義務廣播消息中報導,僅僅在25日一天中收集和燒毀的老鼠就達6231隻。這個數字使人對市內每日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事情有了一個清楚的概念,它更加劇了人們的慌亂。在這以前,人們的心情不過是對一件令人厭惡的偶然事件有所抱怨。如今卻發覺這個尚不能確定其廣度、又找不到其根源的現象具有某種威脅性了。
4月28日單日8000隻——人們的憂慮達到了頂峰。有人要求採取徹底解決的辦法,有人譴責當局,還有些在海濱擁有房屋的人已經在談論躲到哪裡去的打算。但到了第二天,當情報資料局宣稱這個怪現像已突然停止,滅鼠所撿到的死老鼠數目微不足道時,全城才鬆了口氣。
就在全城以為告一段落時,「叫賣晚報的在高聲喊叫,告訴人們鼠患已經停止的消息。但里厄卻發現他的病人半個身子翻出床外,一隻手按在腹部上,另一隻手圍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往髒物桶中嘔吐淺紅色的膽液」——醫生里厄被迫捲入敘述的事情裡去了。
4月29日,看門人病了——晚上,看門人不停地講胡話,抱怨那些老鼠,體溫高達40℃ 。里厄試行固定性性膿腫處理。在松節油的燒灼下,看門人嘶聲嚎叫:「啊!這些畜生!」淋巴結已腫得更大了,摸上去像木塊似地堅硬。看門人的妻子急瘋了。
4月30日,來到這一章的高潮,請看種種反差——
//第二天,四月三十日,天空一片蔚藍,已經微帶暖意的和風送來了濕潤的空氣。隨風而來的是一陣從遠郊吹來的花香。早晨街頭的人聲好像比往常更加活躍,更加歡樂。在我們這個小城市裡,全體居民從一星期來暗中擔憂的心情中解放出來,這一天頗有大地回春的氣息。里厄自己也由於接到了他妻子的回信而放了心,懷著輕鬆的心情下樓來到了看門人的家中。病人早上的體溫已下降到38℃。他覺得渾身軟弱無力,躺在床上微笑著。
他老婆對醫生說:「醫生,他好點了,是嗎?」
「等一下再看。」
但到了中午,體溫一下子上升到40℃。病人吃語不斷,又嘔吐起來。頸上的淋巴結痛得不能碰,看門人好像拼命要把他的頭伸出身子之外。他老婆坐在床腳邊,雙手放在被子上輕輕握住病人的兩隻腳,眼望著里厄。
里厄說:「這樣吧,把他隔離起來進行特殊治療。我去給醫院打電話叫輛救護車來把他送去。」
過了兩小時,在救護車裡,醫生和看門人的老婆俯身望著病人。從佈滿漿狀贅生物的嘴裡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老鼠!」他臉色鐵青,嘴唇蠟黃,眼皮也呈鉛青色,呼吸短促,身體被淋巴結腫脹折磨得像在撕裂開來,他蜷縮在小床裡,好像想讓床把自己裹起來似的,又彷佛地底下有什麼聲音在緊迫地召喚著他。看門人在某種無形的壓力下呼吸停止了。他的老婆哭了起來。
「醫生,難道沒有希望了嗎?」
「他死了。」里厄說。//
歡迎來到《鼠疫》的世界,本城比較獨特的地方是死亡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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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已加入Patreon和方格子,歡迎每月小額資助支持寫作。小說《地球另一端》及《捉姦》已經出版,下一部是《愛樂—春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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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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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香港作家,1989年生,已出版小說《地球另一端》及《捉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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