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故事的人

正值假日尖峰時段，特洛咖啡廳內人聲鼎沸，我熟練地沖泡本店招牌-回憶卡布奇諾，據熟客描述，每飲一口，過往的回憶便會如噴泉般不斷湧現，無論酸甜苦辣。因此，許多人藉由這款咖啡來回味往事，每個禮拜固定飲用一杯，為的是在瞻望前方的同時，不忘緬懷過去。我不曾嘗過其滋味，一則咖啡易使我失眠，二則我有段不願憶起的過去，當然，後者為主要原因。

現手頭將端出的，是今天的第九十九杯，而今天，也是我在這間店工作的第九十九天，多麼特別的時刻呀，但我的心情卻不怎麼美麗，甚至還摻雜些許落寞與哀傷。不！我不能再因為記憶中的他左右情緒，我在心裡吶喊，端杯子的手微微顫抖，上頭玫瑰形狀的拉花糊成一團，搖搖頭，對今日工作狀態不甚滿意。

環顧四周，幾乎人手一杯卡布奇諾，人人沉浸在咖啡的香濃及帶不走的回憶，除了一名相貌清秀可人，著紅色吊帶裙搭配卡其色薄長袖的女子，她神情興奮，隔窗守望外頭街道，像是在等待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這場景對我來說並不陌生。

一個熟悉的人影正穿過斑馬線朝這裡快步走來，女子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眼神為之一亮，她等的人來了，是那個曾使我心碎的男人-冬，我輕易地看見他藏於身後的玫瑰花束，同樣的招數，同樣的衣著，不同的女伴，我必須鎮定才行，敵動我不動，我咬牙。

自動門打開的瞬間，我朝他露出一個敬業又客氣的微笑，像對待其他客人一樣，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後便淡定的低頭瀏覽菜單，我看不見任何與我有關的殘影在他的瞳孔留存，好似我和他之間從未有過什麼。

「先生，請問您需要點些什麼呢？我即刻為您服務。」希望我刻意的禮貌能夠凸顯我對他的不在乎與生疏感，更希望他能為此表現出一絲絲的愧疚。

「我點三號飲品，另外還要替我女友加點五號飲品。」他語氣冰冷，不帶溫度，鐵了心不認我和他曾有過的溫存。

「您和女友初來本店，怎不試試本店招牌飲品？」我暗示性的問了句。

「不了。」他的回應依然像塊千年寒冰。

轉過身，唇齒激烈交鋒，心在淌血，霎時，腦中閃過個念頭，假如冬喝了回憶卡不奇諾，是否會想起我和他過去的種種呢？假如將女子的飲品加入酒精，她是否會少一分清醒？當得知男友的回憶還停留在前任時，是否會像家中遭小偷般崩潰......

這麼想的同時，已經開始著手調配兩杯被我偷天換日的飲品，想到後續的情節發展，我不由得露出一抹兼具奇異與得意的笑容。

飲料即將調配妥當，他之前偷走我一顆炙熱的心，從此再沒有歸還，這次，換我順理成章的偷走接下來該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這一切，公平合理。只差最後兩步，轉身，遞餐，事情便成了，偷走他的故事後，我也會擁有屬於自己的故事，順便替特洛咖啡廳創造第一份傳奇，他們會成為店內的活招牌，雖然招牌上可能沾染點點黑斑。

轉身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卻好似慢動作撥放，足足橫跨一個世紀之久，不經意與冬對視，我竟在他的瞳孔中，看見小小的、茫然失措的我，我犯了個致命的失誤，跌倒。卡布奇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四處噴濺，分割成一滴滴分手當天無助的淚珠，侵襲我毫無保留張開的嘴巴。

苦澀自舌尖蔓延至心口，冬的身影在我的瞳孔無限放大，他雙手叉腰，目光冷冽，以警察的姿態俯視笨手笨腳的小偷，一副早已看穿我似的。

想出聲掩蓋狼狽模樣，往時不堪的記憶硬生生堵在喉嚨，使我發不出一點聲音，那日分手，淋著雨在大街失控咆嘯的畫面浮現於腦海，我無從逃避。

偷不成冬的故事，反被逼迫回顧自己東西遭竊時的場景。

冬在我人生將百天重啟時，再次偷走我的故事。

模糊中，冬的女友走到冬身旁，輕柔的勾住他的手腕，憐憫的看著我。

我怎麼也沒料到故事竟是這樣結尾。

冬攜女子準備步出店外，臨行前，他低語。

「你們店的玻璃窗擦的太亮了。」

我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