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崩解的危險

筆者知道很多人，覺得現有制度不公平，倒掉最好。但恐怕這些人沒有想過，改良跟改革或是革命，房子改建跟拆掉重建，有沒暫棲之所，差別很大。

本篇會拿第一次跟第二次大戰之間作為例子，想要深入了解的可以自己查閱相關資料，不需要買書，網路上就很多了。在進入主題前，請各位先想一件事情，兩次大戰在課本上都說「短短期間內就…」，但其實從1918~1939之間，經過了20年。再想想看，20年是多久的時間，絕對不是一句話輕鬆可以帶過。別忘了，911事件也差不多快20年了，這個世界轉變了多少？

第一次世界大戰，可以說是最後一場貴族戰爭，即使各國的權力已非專政，民眾也覺得國王之間都是親戚，大多可以談談，不然就是一兩場小衝突就解決了。是嗎？

這種民意認知也是錯誤的，國王之間的衝突涉及國家利益，從沒有簡單結束這檔事，即使是兄弟都會兵戎相見了。再說，英國此時已經是議會政治，德國的容克貴族與產業界對國王有很強的牽制力，奧匈帝國則處在分裂邊緣，俄羅斯雖是大國卻多數人民赤貧。這種矛盾怎麼可能是透過國王開個家族聯誼會就能搞定，會有這種幻覺，跟媒體界普遍以都市為中心，將都市的意識形態傳達出去有關。

高階貴族們知道國際政治的實際狀況非常嚴峻，但仍然深信自己可以控制國家。一般貴族只在乎莊園跟產業利益，只想趁亂發大財，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而中產階級身為專業人士，覺得國家是自己的，貴族們要聽從專家意見。底層的農民勞工呢，多半根本不知道家鄉外的訊息，收到兵單就參軍，跟數百年來的習慣沒有差異

絕大部分民眾都還活在傳統，而都市已經走的太前面了。

民族國家改變的是表面，有點類似貴族為了專業，讓渡權力給中產階級，階級的流動變得比較簡單，但依舊保有其僵固性。我們後見之明，可以說當代狀況就像是繃緊的彈簧，每個階級都已經繃到極限，只要有一個地方斷掉，就會起連鎖反應。

一次大戰的起源大家都知道，奧匈帝國皇儲在賽拉耶佛遇刺，但回溯一下，為何塞爾維亞會產生如此堅定的刺客組織？

因為巴爾幹半島民族主義興起，所以塞爾維亞覺得波士尼亞這些都是自己的「大塞爾維亞」，憤憤不平的熱血青年，將仇恨投射到隔壁的奧匈帝國，覺得民族不能統一都是他們害的。塞爾維亞為何崛起？因為鄂圖曼土耳其衰弱，俄羅斯鼓吹巴爾幹的斯拉夫民族主義。土耳其為何衰弱，全球貿易開展，地中海已經退居二線，失去歐亞大陸的中轉地位，鄂圖曼當然越來越窮。

這每一段歷史都是幾十年在算的，我們要了解的是其變化，在大格局下是很慢的，而生活其中的人可能一輩子才遇到一次大危機。全心全力投入，不論是化解還是澆油，都有無數人在其中努力，從未見過一代人就要制度通盤改變，卻沒引發大亂的。

總之，一次大戰後，歐洲秩序崩解，貴族政治正式退出舞台，戰敗的帝國全部轉為共和國，人民對王室的信心跌到谷底。但這不代表貴族退出舞台，在德國與奧國，容克階級看到的是自己的權益消失，明明戰場多勝利，卻要扛下戰敗，怎樣都吞不下去。

戰勝的國家也沒好到哪，英法都有大量成年男子死亡，造成生育率下降，20年後可服兵役人口的不足，連帶影響軍事防禦的困難。而且平民的死傷，代表需要更多的社會福利，以避免社會動盪，這只好從戰敗國身上討了。

但戰敗國有嗎？為了付出賠款，戰敗國的經濟凋敝，當然付不出解編士兵的退伍金，成為了共產黨與民族主義者活躍的最佳場所。俄國變成了蘇維埃，農奴變成農民，生活一樣悽慘。德國則是納粹上台，採取擴張性經濟政策，埋下二次大戰起因。

若我們回到過去，看看兩次大戰期間，人民的口號怎麼變化，又怎樣吸引到支持者？會發現跟現代沒有區別。

經濟越糟糕的地區，仇恨言論越盛行，而且越講求回歸家庭傳統，趨近保守價值。經濟越好的地區則相反，女性的空間越來越大。這很妙，一樣都有大量成年男子死亡的國家，戰勝與戰敗國的女性權益走向會不同，這很值得台灣現在的進步份子去想想為什麼。

秩序越亂的中東歐，戰勝國要重塑當地政治版圖，但當初為了打贏戰爭，鼓吹此地民族主義的火卻熄滅不了。排他性的民族主義，將所有的責任推給鄰國，種族清洗橫行，極端政客鼓吹鬥爭，平民與民兵組織之間的戰鬥沒有停過。表面上國家依然存在，但實際上中東歐的小國往往控制不了國內各組織，還自行發展出跨國界的民族組織聯合。

在一次大戰中成長的幼童，於兩次大戰中成年，失業率高看不到未來，促使這些沒有經歷大戰悲劇的人，回頭找尋傳統價值，並接受了極端意識形態。他們傾向一次性的解決問題，可以一代人致富的方式最好，這導致猶太人等獨立社群最終的處境。說真的，當我們看到現在歐洲的中東難民營，想到的是百年前猶太人那種遺世獨立的氛圍，這終究要付出代價。

秩序真空，大國又沒有能力介入，導致火苗四起，英法等國自顧不暇，乾脆放任不管，頂多是經濟援助該國，販賣武器讓其可以鎮壓國內。問題始終沒有解決，國內衝突不斷，直到二次大戰爆發。

這些中、東歐的小國，最後怎樣建立新的秩序的？答案是，別人幫你。

最初是德國殺進去，德國戰敗後一大半被蘇俄攻入，後來變為鐵幕一員。這些認為自己的理想跟權益超棒的年輕人有付出代價嗎？自己沒有。

他們讓自己的下一代付出代價，兒子參加二次大戰，平安回到家的沒有多少，女兒在德軍跟蘇聯前後入侵中，被侵犯的不可計數。

然後仇恨埋下，一直到蘇聯解體，巴爾幹又重新燒了起來。南斯拉夫被強行統一，解體後塞爾維亞又走回老路，要重新得到他們應有的大塞爾維亞，種族清洗再起，穆斯林被整批屠殺，伊斯蘭諸國有因此組織聖戰士去救他們？最後拯救他們的是異教徒，知道歷史不能重演，秩序真空必須被填補的英美強權。

有時候看看戰史，越血腥黑暗的越需要看，人類從來就不天真，想要社會越來越進步，人權越來越擴展，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跟傳統勢力取得妥協，先讓自己人比較多，再去政治談判，花20年取得進展，這反而是捷徑。想要靠社會運動獲得成果當然可以，你得先確定國家外無強敵、內無宵小。

越不想等，學當年的人高喊馬上、立刻、現在，結果就是秩序崩潰，惹到整批跟你不合的人，國內打起內戰，外國勢力介入。結果20年過去，除了內戰廢墟以外，什麼都沒得到，而念茲在茲的各種社會福利跟權利，往往在現實薪水跟工作糾結上都願意丟光，最後還是外國強權進入，逼你接受他們的價值。

你甚麼都沒有，徒然為了那些極端政客犧牲，成為他們咆嘯怒吼煽動的數字之一。

台灣現在就是這樣，外敵當年，還是有一堆人想的是建立自己心中的美好國度。內部傳統勢力翻桌，完全不想去談判，只想要靠政治壓迫強渡關山。這麼想建立新世界，直接移民去你心中的天堂國家不就得了，幹嘛不走？

筆者從這些血腥戰史中得到的經驗是，真的要社會動盪一次，那就是直接動盪到這些人身上，長久而言還比較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