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之火_楔子_一件事的開頭_6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因為他們進來時手裡拿著花,我們以為是你們的朋友。」我們跑進病房時,安佐已經縫完漢斯.拉姆齊頭上的傷口,從身旁的護理推車拿起一塊貼布,準備把傷口蓋起來,「結果他們一進來,就對你們的朋友講了一些話。」

「一些話?」我問。

「他們告訴你的朋友,對於他妻子跟女兒的死,他們很遺憾。希望你的朋友能夠放下什麼的。」

躺在病床上的易千帆別過頭,瞟向窗玻璃上不停扭動、滑落的雨絲。

「當時韋弗老爺子請他們出去,他們不肯,我忍不住推了那個人權團體的執行長一把,就跟那個猛男打了起來 - 喂!輕一點,很痛耶。」漢斯瑟縮了一下,「多虧旁邊病床這位大哥講了一些話,他們才離開。」

「謝謝,」我轉頭望向身後的帷幕。

「我只是覺得他們很煩。」帷幕裡的男中音說。

「不好意思,您到底跟他們說了什麼?」

「我不過跟那個律師說自己是其他事務所的秘書,會向懲戒委員會舉發他違反執業規範而已。」

「不止吧,」漢斯說:「當時你講了一堆條文,聽起來就像吃了一輩子法律飯似的,唬得那個律師慌慌張張,拉著那個猛男執行長離開病房。 - 你真的沒當過律師?」

帷幕裡傳出一聲嗤笑,「當過律師就不會躺在這裡了。」

「謝謝,」齊亞克微微點頭,「魯西迪醫師,能不能麻煩你帶漢斯到急診室休息一下?千帆跟我們有事要談。」

「好吧。 — 喂,大個子,你杵在那裡幹什麼?過來幫我推車,我帶你去看護士小姐。」安佐從推車抽出一只空的病歷夾拍拍拉姆齊的肩膀,要他推著推車,自己跟在後面走出病房。

隨著安佐帶上房門,室內的空氣霎時沉靜,雨滴不停打在窗玻璃上,連鋁製的窗框都微微顫動。

先開口的是易千帆,「你們還要瞞我多久?」

「對不起,千帆,」齊亞克彎下腰深深鞠躬,「我們真的不曉得要怎樣告訴你。」

「夠了,亞克,你這幾天跟人低的頭已經夠多了,」我拉起齊亞克,「是我叫安佐跟同學不要告訴你的,亞克為了你還跑去人家店門口下跪,要怪就怪我。」

「我在那兩個人離開後,跟凱普檢察官通過電話,他把案情大概告訴我了,」易千帆望向齊亞克,「你該不會是去我們社區門口的那家賣場 — 」

「我就是在那裡找到他的,」我說,「其實離開庭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再研究一下,有沒有別的辦法 — 」

「慕華跟子琦現在在哪裡?」

「她們安葬在史塔頓島的警察墓園,」我說,「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再帶你過去。」

「這樣就夠了,」易千帆點頭,「凱普檢察官在電話中說他們兩個成功定罪的機會非常低,問我能不能同意認罪協議,我答應了。」

原本低著頭的齊亞克抬起頭,「你為什麼要答應?」

「我只是累了,」易千帆別過頭,「我接下來還要復健,要重新生活,想到這些,我真的累了。」

「那慕華怎麼辦?子琦怎麼辦?」亞克說。

「好了,亞克,我們先回去了,」我連忙從後面架住亞克朝房門走,「讓千帆一個人靜一下。」

「你不是他們的丈夫、他們的爸爸嗎?你怎麼能擅自為她們做決定!」亞克的嗓門大了起來。

「她們已經死了!」易千帆轉過頭來,「你、那個狗娘養的檢察官,還有那兩個人權團體的垃圾又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幫我做決定!」

亞克還來不及回嘴,就被我拖出了病房。


過了幾天,主治醫師認為易千帆的脊椎狀況已經穩定下來,可以開始復健。

這代表易千帆每天白天可以從看了好幾個禮拜的病房,換換口味到復健科,用機械試著運動他已經沒知覺的雙腿,讓它們不致於萎縮得太嚴重,還有試著做些像移動身體、撿東西等一般人有時連做都懶得做的動作。

齊亞克跟我有時會透過復健科的單面鏡,看另一頭的易千帆吃力地爬上輪椅、舉起槓鈴。在病房見面時,我們也只是談些像天氣、同學、影劇消息之類無關痛癢的話題。

就像一道傷口早已結疤,但沒人敢碰觸。

就怕一旦傷疤綻裂,裡面積聚的膿、血跟痛楚也會一併迸出來,噴得人滿頭滿臉。

這天晚上,我坐在市警局對面的咖啡廳。

不久前才跟同學在這裡開過畢業派對,長長的木吧枱,可以看見對面市警局大門的落地窗跟坐起來嘰嘰作響,上面貼著五顏六色補丁的塑膠皮高腳椅都跟當時一樣。此刻坐在裡面卻覺得格外陌生,就像某個在外漂泊旅行多年的遊子回到故鄉,坐在老家的雜貨店門口似的。

我不知道在吧枱坐了多久,回過神時,整間店只剩下我一個人,掛在吧枱後酒櫃上的時鐘剛走過午夜。

我從胸前口袋拿出之前招募我到英國見習那個人給的名片,上面沒有單位名稱跟職銜,只有一個名字跟電話號碼。

我拿起吧枱上的電話聽筒,投進輔幣,撥了名片上的號碼。

「喂?」

「是我。」我說。

「關於你同學的事,我們很遺憾。」

「這個字眼我已經聽膩了,講點新鮮的吧。」我喝了口吧枱上的薑汁汽水,「像是有沒有辦法宰掉那兩個王八蛋之類的。」

聽筒傳來一聲輕笑,「殺掉他們是很容易啦,不過 — 」

「不過什麼?」

「如果他們兩個就這樣死得無聲無息,跟拍死一隻蟲子那樣,你跟你的同學們會甘心嗎?」

我笑了出來,「這倒是真的。」

「你應該不是打電話來找職業殺手吧?」

「沒錯,」我清了清喉嚨,「我準備好了,過來接我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停了幾秒,「你確定嗎?」

「我確定。」

「之前我應該跟你說過了,這個工作的風險很高,你可能會無名無姓,死在不知名的地方,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 — 」

「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無名無姓,死在不知名的地方,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電話那頭響起一聲嘆息,「那好吧,先跟你講一下,警校決定後天補辦你們這一期畢業生的畢業典禮,你明天應該會收到通知。」

「那麼快?」

「你們那位出事的同學已經申請退訓,警校希望事件趕快落幕。」電話那頭的聲音說:「我們不希望你在典禮上露面,所以那天你不用出席,我們會跟校方說明,警徽在結束任務後會補授給你。」

「如果我能活著回來的話。」我說。

「沒錯,」電話那頭的聲音停了一下,「順便跟你講一下,你同學的案子同樣在後天開庭,你可以去旁聽一下,順便跟同學道別。我們會派人到法庭接你。」

「好的。」我掛上電話。

老闆正縮在吧枱一角的木質靠背椅上打盹。我用指節敲敲吧枱,他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咂著嘴,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某段美夢中。

「還要再來一杯嗎?」他說。

「不了,」我搖頭,「給我『那個』,還有一枝筆。」

「『那個』?」他圓睜眼睛上下打量我,「你在開玩笑嗎?」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我說。

這家咖啡廳的老闆在開店前,是獨立開業的律師。知道他這段歷史,對未來憂心的警員,都會拜託他保管一些東西。

像是給家裡存著安家費的銀行存摺、債券或股票,給孩子的生日禮物或錄音帶,給小三的首飾之類的,全是為了萬一發生意外不再歸來時,準備轉交給親友的東西。

其中老闆保管最多的,就是『那個』,也就是遺囑。

畢竟老闆自己曾經做過律師,寫完之後不但可以審核,幫忙完成法定要件。

而且看到從事危險工作的親友沒事進出律師事務所,很多人都會擔心。進出咖啡廳不就是喝咖啡嗎?有什麼大不了?

「我開咖啡廳這麼多年,第一次有警校生跟我說要寫遺囑,」老闆轉身蹲下,轉動酒櫃最底層保險箱的轉盤,「你有那麼多財產要寫遺囑安排嗎?」

「沒有,」我拿起吧枱上的薑汁汽水一口喝乾,「經過那麼多事,突然怕萬一有什麼意外,有些話來不及告訴某些人而已。」

「是嗎?」他起身回頭,把一張專用紙、一個信封跟一支筆放在吧枱上,「那應該不用審核字句跟適法,你寫好後摺起來放進信封封好,在信封上寫要交給誰就行了。 — 我睡一會,寫好了叫醒我。」

(待續)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高雲章的沙龍
7會員
102內容數
『殺很大暴力警察』跟『美麗東方女奴』的組合, 橫跨非洲和香港的異國犯罪冒險故事。
高雲章的沙龍的其他內容
2020/04/09
那個人建議我去旁聽開庭並不是沒有道理。 畢竟親眼目睹有人把法庭當菜市場,公然做起買賣的機會並不常有...
Thumbnail
2020/04/09
那個人建議我去旁聽開庭並不是沒有道理。 畢竟親眼目睹有人把法庭當菜市場,公然做起買賣的機會並不常有...
Thumbnail
2020/04/09
梅爾文跟皮特曼離開後,鐵灰色的雲層籠罩曼哈頓,降下連續幾個禮拜,似乎要淹沒世界的滂沱大雨...
Thumbnail
2020/04/09
梅爾文跟皮特曼離開後,鐵灰色的雲層籠罩曼哈頓,降下連續幾個禮拜,似乎要淹沒世界的滂沱大雨...
Thumbnail
2019/11/20
我們衝進一般病房時,易千帆正坐在床上。手上拿著一疊文件...
Thumbnail
2019/11/20
我們衝進一般病房時,易千帆正坐在床上。手上拿著一疊文件...
Thumbnail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沙龍一直是創作與交流的重要空間,這次 vocus 全面改版了沙龍介面,就是為了讓好內容被好好看見! 你可以自由編排你的沙龍首頁版位,新版手機介面也讓每位訪客都能更快找到感興趣的內容、成為你的支持者。 改版完成後可以在社群媒體分享新版面,並標記 @vocus.official⁠ ♥️ ⁠
Thumbnail
沙龍一直是創作與交流的重要空間,這次 vocus 全面改版了沙龍介面,就是為了讓好內容被好好看見! 你可以自由編排你的沙龍首頁版位,新版手機介面也讓每位訪客都能更快找到感興趣的內容、成為你的支持者。 改版完成後可以在社群媒體分享新版面,並標記 @vocus.official⁠ ♥️ ⁠
Thumbnail
每年4月、5月都是最多稅要繳的月份,當然大部份的人都是有機會繳到「綜合所得稅」,只是相當相當多人還不知道,原來繳給政府的稅!可以透過一些有活動的銀行信用卡或電子支付來繳,從繳費中賺一點點小確幸!就是賺個1%~2%大家也是很開心的,因為你們把沒回饋變成有回饋,就是用卡的最高境界 所得稅線上申報
Thumbnail
每年4月、5月都是最多稅要繳的月份,當然大部份的人都是有機會繳到「綜合所得稅」,只是相當相當多人還不知道,原來繳給政府的稅!可以透過一些有活動的銀行信用卡或電子支付來繳,從繳費中賺一點點小確幸!就是賺個1%~2%大家也是很開心的,因為你們把沒回饋變成有回饋,就是用卡的最高境界 所得稅線上申報
Thumbnail
     石窖內充滿刺鼻的血腥味及腐肉氣息,牆上火把搖曳暖黃光源,似悲憫般,映照濺滿牆面的深褐色陳血,滿地狼籍的零碎肉屑與殘骨。   滴答,滴答。   濃稠的豔紅滴在被關押者的心頭上。   嗚咽仍不停溢出,慘嚎仍不停迴盪,刑房執掌者依舊忠實執行貝薩斯所下的命令。   落難的貴族,命,也不
Thumbnail
     石窖內充滿刺鼻的血腥味及腐肉氣息,牆上火把搖曳暖黃光源,似悲憫般,映照濺滿牆面的深褐色陳血,滿地狼籍的零碎肉屑與殘骨。   滴答,滴答。   濃稠的豔紅滴在被關押者的心頭上。   嗚咽仍不停溢出,慘嚎仍不停迴盪,刑房執掌者依舊忠實執行貝薩斯所下的命令。   落難的貴族,命,也不
Thumbnail
那一天我們一如既往走進諮商室,俊宏早早就開了冷氣,他為我開門時一股冷風從門縫洩出。簡要的寒暄幾句後,我深呼吸一口氣,直搗重點。 「我和我的精神科醫師分手了」
Thumbnail
那一天我們一如既往走進諮商室,俊宏早早就開了冷氣,他為我開門時一股冷風從門縫洩出。簡要的寒暄幾句後,我深呼吸一口氣,直搗重點。 「我和我的精神科醫師分手了」
Thumbnail
除了齊焰,這家人幾乎.....都在這家醫院了。 齊揚,與彩蘋陪著小凡做著精密的檢查。 洋洋和葉葉則是蠟燭兩頭燒的來去醫院照顧著生病的爸爸,昏迷的媽媽... 卻怎麼也沒想到,人生的谷底....應該就是現在了..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這樣過日子,從來沒有過過這麼難熬的日子,從來沒
Thumbnail
除了齊焰,這家人幾乎.....都在這家醫院了。 齊揚,與彩蘋陪著小凡做著精密的檢查。 洋洋和葉葉則是蠟燭兩頭燒的來去醫院照顧著生病的爸爸,昏迷的媽媽... 卻怎麼也沒想到,人生的谷底....應該就是現在了..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這樣過日子,從來沒有過過這麼難熬的日子,從來沒
Thumbnail
「一個月不准打球了。」老醫生皺著眉,「原本快要好了,你今天這麼ㄧ撞,那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但是…」 「你想和以前ㄧ樣嗎?年輕人真不懂事!」 「嗯…」 「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玲 看著子安右臉上淺淺的疤痕,現在看起來像是個刀疤,若是依方向看起來,
Thumbnail
「一個月不准打球了。」老醫生皺著眉,「原本快要好了,你今天這麼ㄧ撞,那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但是…」 「你想和以前ㄧ樣嗎?年輕人真不懂事!」 「嗯…」 「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玲 看著子安右臉上淺淺的疤痕,現在看起來像是個刀疤,若是依方向看起來,
Thumbnail
一位曾經遭遇意外的過氣球星,在失去了籃球生涯後,重新振作,成為了一家行李箱店的推銷員,他與店老闆艾薇展開一段奇幻的合作。
Thumbnail
一位曾經遭遇意外的過氣球星,在失去了籃球生涯後,重新振作,成為了一家行李箱店的推銷員,他與店老闆艾薇展開一段奇幻的合作。
Thumbnail
太陽公公都還在賴床的一大清早,只睡了兩三個小時的安琪,就興沖沖的要拉著打算多補眠的貝蒂妮前往維特的病房。 「等一下啦!你有跟維特打聲招呼了嗎?我這樣一個陌生人直接闖進去不好吧?他可能會以為我是什麼瘋狂粉絲。」 安琪想了想回答:「也是,那我先進去知會他一聲。」 安琪小心的扭開維特病房的鎖,卻先看
Thumbnail
太陽公公都還在賴床的一大清早,只睡了兩三個小時的安琪,就興沖沖的要拉著打算多補眠的貝蒂妮前往維特的病房。 「等一下啦!你有跟維特打聲招呼了嗎?我這樣一個陌生人直接闖進去不好吧?他可能會以為我是什麼瘋狂粉絲。」 安琪想了想回答:「也是,那我先進去知會他一聲。」 安琪小心的扭開維特病房的鎖,卻先看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