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字的年代,寫破了好多張紙,每個字都鏤刻在時間裡,抓得自己手都淌血了,幾個指甲印像上弦月,一彎一彎鉤聯,串在掌心;後來不寫字了,剪下貼上,每個新細明體都貼齊前進,手掌好了,妳的心還是破了,也不知道是哪裡用力過度,手裡直冒汗,涼涼軟軟的,隨便一抓,浮木跟繩索,其實都是虛空。
電腦完稿解決這個問題,但列印出新的問題。妳鑽在電腦桌下灰頭土臉,幻想著弄錯哪條線就會引發爆炸,蜘蛛網似的線路,繞來繞去像個蛇窩,冷颼颼的、不安好心的。彩色墨水總是少得可憐,顏色粗糙,到末了淡化,一個字一個字都消失了,青春的色帶真是奢侈,如果那時候我聽懂黑色墨水的話,現在會好一點嗎?會成熟些嗎?
撥接的網路聲劈劈啪啪,在深夜裡顯得刺耳,有時候永遠接不通,妳以為打到隔離島上了;脾氣在作業繳交前夕特別暴怒,幾乎要拿出球棒,毆打這台不解風情的電腦,不是說好,是全世界最聰明的?為什麼就聽不懂妳說的話,而且獨獨不聽妳說話?
妳母親常說,別生氣了,他老了,像是說一個人,而不是一台大頭大腦的機器。
後來妳開始尋找熱點,但哪裡都不熱啊,斷斷續續的信號,好像秀才遇到兵,也有點像莎弗的詩,短簡殘篇,只是沒那麼詩意,更多烏煙瘴氣;後來妳看看Wi-Fi的符號,原來是當年印在掌心的指甲印,一彎一彎疊著,只是妳不認得它了,再也不認得了,時間就是一把指甲剪。
小時候作業本發還回來,一個甲上上上上上讓妳狂喜(多麼戲劇化的老師),因為那證明有手好字,但好字要做什麼呢?妳寫不過宋徽宗吧,連電視都不需要手寫字幕了,那些字都挨在一起,像大陸片場前的臨時演員,每天等一個微小的機會,露露臉,或者不露臉,有便當就好;妳有時候在紙上塗鴉,最喜歡寫的句子是「也無風雨也無晴」,最喜歡寫風這個字,因為妳要把字寫得頂大,衝出格子,彷彿真能呼風喚雨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