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 過度推理:日本推理四大奇書《獻給虛無的供物》

2020/04/23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引言

《獻給虛無的供物》被譽為日本推理四大奇書,據說四大奇書皆是「反推理」的作品,這一名詞便是出自本書作者塔晶夫,本名中井英夫。「反推理」一言以蔽之,即是表達對本格推理的嘲諷。之所以會被稱為奇書,在於它極難閱讀,文中的情節虛實難分,大量引經據典,一方面遵守本格推理的小說形式,另一方面卻又不斷推翻前一種推理。與其說這是一本推理小說,不如說這是作者在時代下的心靈寫照,將內心的痛苦轉化為文字,是一部哀悼之書。

過度推理:殺人事件需要幾位名偵探?

有看過《名偵探柯南》的人,應該聽說過柯南是「小學生死神」這個戲謔的稱呼,這是在表達「偵探所到之處,必然出現殺人案件。」本書設計了多位偵探角色,甚至模仿西方推理小說家筆下的名偵探們,他們依據自己的喜好和推理小說的「規則」,討論一起發生在冰沼家的密室殺人案,然而讀到最後便會發現,第一章裡出現的四名偵探,其實只是推理小說家,編造自己認為「好」的密室殺人。
當四名偵探「推理」出第一起密室殺人事件的真相後,他們口中的「犯人」卻在不久後死於瓦斯外洩。這樣的故事形式一直持續到文末。好不容易,預言整起案件發生的牟禮田從法國回到日本,我以為他總算是要揭開整起連環殺人事件,洋洋灑灑一大篇推理情節,沒想到牟禮田竟然也不是偵探,真相並非真相,只是作為冰沼家的一名朋友,讓悲劇以悲劇的形式落幕。
我想讀完整本書後,很明顯地,塔晶夫以推理小說的形式,質問本格推理的必要。文中的偵探並非為了解決案件而登場,而是興致勃勃地致力於將案件打造成一部無與倫比的推理經典。故事裡有太多偵探、過度的推理、過度的自信心、過度的缺乏思考:將本應是悲劇的故事,化作紙上的娛樂遊戲。也許有人會立刻質疑塔晶夫:本格推理只是一場腦力遊戲,就說是遊戲了,何必這麼認真?我想由塔晶夫的時代為切入點,來回答這一問題。

題解:何為虛無?何為供物?

有鑑於本作品並非正統的本格推理小說,容我部份劇透。簡單來說,我認為虛無指的是死亡,更精確的來說,是無意義的死亡,供物則是祭品,是故事中犯人所殺害的對象,而獻上供品的目的,則是為了讓無意義的死亡,轉變為有意義的死亡。這樣說可能還是有些抽象,若要解釋何為無意義的死亡,必須把鏡頭拉回塔晶夫所生存的年代,作者出生於1922年,經歷了二戰與日本戰後時期,無意義的死,不難猜想,應該是指死於天災人禍。
要問為什麼而死,也得不出個答案。故事中犯人便是因為內心承受不了家人死於船難,毫無理由地這麼離開了人世,於是設計殺死叔父,完成「報仇」,讓家人的死變得有意義。面對死亡,個人是被動的,犯人便是通過案件,讓自己變為主動的角色,將所有的罪責都承攬到自己身上。把事件放大到時代來看,作者提到混亂的戰後世界發生了很多案件,以黃變米事件為例:政府發放發霉穀物給人民食用所造成的死亡,是無意義的死亡嗎?是不是也該有誰出來承擔這些責任呢?我想這段情節設計,除了是作者本人內心對於死亡的無力,也存在一些影射社會的涵義吧。

虛無:對本格推理的反思

作者在序章第一節就提到一九五四年發生三千多件殺人事件,換算約等於一天八起殺人。「大家都把今年發生的事件忘得一乾二淨,悠哉地欣賞舞台。」這段文字寫的是男同志酒吧的店內光景,卻不也是指閱讀推理小說的人們嗎?明明現實中這麼多殺人事件,卻還是悠哉悠哉地玩賞「死亡」,醉心於獵奇的描寫。塔晶夫並非首位提出質疑的作家,日本在戰後發展出社會派推理,其開山鼻祖被公認為松本清張,社會派著眼於日常與心理元素的描寫,也是作為本格派的反制。也因此《獻給虛無的供物》才會成為日本推理史上一部舉足輕重的作品。

虛幻的悲傷:男同性戀的描寫

男同性戀是這部作品另外一項不得不提的元素,故事最初的場景便是始於一間男同志酒吧,書中有不少相關敘述,但沒有做出任何深入、或情感上的描寫。整體的文風充滿了一種命定論的悲傷,我想這除了是嘲諷本格推理對「巧合」的情節設定之外,也是作者本身悲觀的態度。塔晶夫本身就是男同性戀者,非常遺憾地這在戰後的年代是罪惡的標籤,墮落於男性施虐狂伴侶的幻想、沉溺於男色酒吧之中,都是以負面用詞描寫。故事的結尾寫小藍這名角色與一名少女戀愛,終於「離開虛幻的世界」,既是寫角色走出了死亡的悲傷,卻也是寫走入了現實的悲傷,且後者是命中註定的結局。

結語:2020年,換一種提問方式。

我事先並不知道所謂推理四大奇書,並非指四部強大精緻的本格推理小說,而是反推理的小說,所以我原本就是抱著輕鬆的心態來閱讀這本小說,等著看名偵探推理出事件真相,沒想到我大錯特錯,曲折離奇的情節前方沒有精采絕倫的真相,等在事件前方的,只有悲傷的真相,作者對讀者的詰問,以及一絲虛無縹緲的救贖之光。
對於本格推理的質問,我算是以前就得出了答案:我喜歡本格推理,也喜歡社會派推理,殺人只要是放在虛構中就是合理的。也因此,我對於獵奇的描寫不僅來者不拒,甚至有時候會覺得故事「不夠獵奇」。在2020年的現在,無論是哪種形式的虛構,殺人早已不是什麼新鮮的題材,既然我們已經默認虛構是合理的紙上遊戲,我想換個方式提問:如果說獵奇養大了讀者的胃口,擴大了人們的想像,那麼這份想像是否(要)有限度?虛構是否可以無限上綱?
提問的目的並不是希望得到一篇架構完整的議論文,不需要一個明確的立場或答案,需要的是引起討論,討論是社會規範、道德的形成方式之一。回顧日本推理小說的發展史,從本格派衍伸出社會派,其後又發展出新本格派,以人性為出發點的犯罪描寫,和以紙上遊戲為主軸的事件,如今兩者皆根深葉茂,新興作品遍地開花,塔晶夫藉由《獻給虛無的供物》所提出的質問,以現在來看,似乎可以說得上是得到了充分的討論。坦白說,這並非是一部讓人讀完酣暢淋漓的愉快作品,多多少少有些鬱悶,但是《獻給虛無的供物》是一部極具代表性的小說,推理迷絕對不容錯過。
獨步出版社封面(中井英夫為塔晶夫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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