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之詩》：十一、因為我是

「魔神的靈魂碎片裡面沒有意識？」

這是在出發之前，諾札與伊格爾一起在魔龍城堡對話時的內容。那時候他們還在吃著魔龍精心烹調的內臟料理。伊格爾自然是半口都沒吃，只是把盤子推到一旁。

「咯咯咯，我醒來後也不是全部都在發呆和吃飯啊。」「我覺得看起來就是這樣啊。」

「之前我就拿到過魔神大人的碎片啦，」魔龍的身體伸出突肢，一邊用水潑了吐槽的伊格爾，一邊說道。「可惜啊，怎麼呼喚也沒用呢，能感覺那是魔神大人的碎片，魔力也還在，但沒有智識。你們懂得吧，一個智慧個體，是由三部分組成的嘛，身體、靈魂、智識。」

「智識是意識和人格的組成……難道魔神的智識已經、消散了嗎？」諾札思考著猜測。

「不知道呢。可能在某個碎片裡、可能要收集全部，也可能已經回歸大地啦，不管哪一個都一樣，一時半刻不可能讓魔神大人復活的。」魔龍把生肉和料理都一併丟進嘴裡嚼啊嚼。

「復活具體而言是該怎麼做？」

「將靈魂碎片全部聚集到一個新的肉體就可以啦，其實就跟你們人類巫師的秘術：換身的概念差不多啦。」魔龍用尾巴抓著頭說著。「新的身體要能使用魔族的魔力系統才可以，所以最好有魔族的血統──不過啊，我以前已經試過好幾次了，都沒有用啦，那個被硬塞碎片的身體，通常一開始會因為魔神大人的魔力而精力充沛，但久了就會承受不了而出現損壞啦。」

「那你幹嘛不一開始就阻止魔官啊！」諾札忍不住抱怨。

「呵，執著於某件事的時候，你聽得見別人怎麼說嗎？」魔龍戲謔道。「那幾個被打倒的魔將，他們一定都有發現這件事吧，最後還不是都執行了自己的計劃，哪有這麼容易放棄啊。」

「那你呢？」伊格爾不滿剛剛被潑水，瞪了魔龍一眼。「你自己又是怎樣？」

「我當然也沒有放棄囉──但要用什麼形式，就不一定了。」魔龍繼續發出咯咯咯的笑聲。「不過魔官和我不同，是個有點太認真的傢伙，自己小心一點吧。」

※

在幽暗的地下據點中，使用伊莉絲身體的魔官，站在通道，慍怒的雙瞳瞪著往後倒坐在地的諾札，以及在他旁邊的瑪德琳。

「魔神大人，請回答我……為什麼這樣呼喚了、都這樣使用您的魔力了，您還是默不吭聲呢。難道……智識已經……」

昆蟲振翅的聲音在通道內迴響著，魔官從怒視，轉為低下頭思考，話語比起對話，更偏向喃喃自語。

「……咳、咳咳。」諾札還因為被蝗蟲給重擊喉嚨咳嗽著。

嗚，如果正面衝突的話，肯定不會贏的……海莉潔和希利烏斯都在另一邊，我跟瑪德琳怎麼可能贏這個怪物嘛！只能逃跑了嗎？逃跑的話、如果他集中攻擊海莉潔那一邊呢？還要想魔神碎片在伊莉絲體內的造成的影響……要怎麼都做到啊！

諾札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瑪德琳，瑪德琳似乎在思考一樣的事情，但和諾札的懦弱不同，她雖然也在害怕，眼神裡卻沒有放棄。

「諾札，你跟其他魔將有什麼牽扯嗎？」瑪德琳劈頭就是這個直指核心的問題。「對於魔神碎片，似乎比我們更了解呢。」

「……嗯。」諾札乾脆坦承了，現在的狀況隱瞞也沒有意義了。

「嘻嘻。」瑪德琳露出不合時宜的笑聲。

「笑什麼啦！」

「但你現在是勇者吧？『魔將的手下』……利用這個身份吧。」瑪德琳露出又甜又惡作劇般的笑容，有點像惡魔。「我們、得做出殺了伊莉絲的準備哦。」

一時之間諾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當他想通後，便理解了。

「『堅定勇者的立場』嗎……原來是這麼可怕的事。」諾札苦笑。

諾札和瑪德琳交換一下了眼神，她的薰衣草紫雙瞳看著諾札，輕輕點了點頭。諾札從地上爬起，拿穩三味線。

「喉嚨沒問題了嗎？」瑪德琳笑著補充煉金球的藥劑。

「是啊，隨時準備高歌一曲呢。」諾札清了清喉嚨，站穩腳步。

這時在深思的魔官注意到了他們兩人的備戰架式，露出玩味的笑容。

「──看見壓倒性的實力差距還沒有逃跑的打算，我不得不敬佩兩位是堅強的賭客。你們那做為籌碼的生命，我會收下的。」

＊

「你們那做為籌碼的生命，我會收下的。畢竟，我沒有留下你們活口的理由。」

在另一邊，魔官以自己的身體和海莉潔、希利烏斯、星護等人對峙，在拱型的昏暗通道內，海莉潔舉著長槍、希利烏斯舉著雙拳，分別站在最前面，讓星護站在最後頭，呈現一個倒三角的陣型。

詩人……瑪德琳……！他們沒事吧？海莉潔微皺著眉頭思考。不、現在也沒有餘力去想這件事，只要專心打倒眼前的敵人就可以會合了。還未知對方主要的戰鬥方式……但，比起被動承受，不如──！

「星護！希利烏斯！」

「來了。」

「好。」

海莉潔和希利烏斯同時衝出去，星護旋轉著長杖，星點在通道內綻放，海莉潔跳起，靈活地把星點當作跳板，從歪斜的特殊角度切向魔官的側面，希利烏斯則憑藉著速度，正面襲向魔官。

魔官微微按帽行禮，漆黑的魔力在雙手聚集，然後彈射出彈珠大小的漆黑圓珠。海莉潔和希利烏斯身體稍微一轉便躲開，但圓珠卻突然爆炸。

圓珠又分裂成大小不一的細珠，射向四面八方。分裂的圓珠就像是漿果般，迸發出大量的黏液，如蜘蛛巢穴般充滿絲線狀的黏稠液體。

毒嗎？但這樣無法阻止我們打倒你──！

海莉潔和希利烏斯仍舊往前，魔官像是怯戰似的後退幾步，但其實不然。當海莉潔的身體擦過那些黏液時，撕裂般的痛楚傳來，就像是被刀刃劃過。黏液碰觸到希利烏斯的盔甲時，發出巨大的碰撞聲，反作用力反而讓希利烏斯後退。

而當黏液接觸到空氣的那一刻便瞬間定型，化作宛如鋼鐵般堅硬的漆黑線網，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第一次看見這種魔法。」希利烏斯咕噥道，使勁用力揮拳，才把織網給擊碎。

「呵，很有趣吧？」魔官悠哉地說道。「還能這樣用哦。」

魔官彈指，一顆圓珠穿過海莉潔和希利烏斯身邊，直接射向星護。星護一個反應不及，被打得正著，黏稠液體四散，在接觸到空氣時化作堅硬的固態，強大的衝擊力就像是鐵球般將星護砸飛，撞擊在牆面上，接著又跌落地面。

「星護！」

「我、沒事。」

星護掙扎著從地上站起。在水藍色兜帽底下，流下一條紅中帶紫的血痕，身上到處都是傷痕，但依然維持平常的淡然表情。

「該說不愧是勇者嗎？一般人沒有防下這一擊通常就死囉……嗯？」魔官餘裕的笑容和神情講到一半，突然不自然的停下。「──魔神大人的智識、不能復活？嗯？不、我不相信……」

「……？」

海莉潔趁著魔官分神於另一邊的意識時，分析現在的戰況。在狹小的通道內，魔官的能力可以讓鋼鐵般的絲線佈滿這裡，恐怕還能帶毒，這黑線的強度能夠讓希利烏斯無法用身體直接撞斷，必須出全力才能擊碎，是可攻又可守的麻煩能力。

而圓珠不只能這樣製造阻礙前進的線，也能進行強而有力的攻擊，想必星護難以再承受一擊。

現在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打倒魔官。

既然如此──

「希利烏斯，先做準備，在我前面開路，送我過去。」海莉潔低語。

「妳打算怎麼做？」

「那還用說，」海莉潔微笑。「當然是打倒魔官了。」

「……我懂了。」希利烏斯了然於心，輕輕點頭，頭盔隨著動作喀喀作響。「那我說什麼都會開一條路的。」

「星護，」海莉潔對星護說道。「等就定位，就全部破壞掉。」

「什麼？破壞什麼呀？」星護偏頭，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警戒的退後一步。「……！我不要。」

「拜託妳了。」海莉潔眨著天青藍的瞳孔，帶著些許緩和氣氛的笑意。「相信我，我會沒事的。況且，這是隊長命令。」

「……這種說法，太狡猾了。」星護喃喃說道。

「抱歉。」

海莉潔腳步往前一站。

「要上囉。」

＊

魔官伊莉絲的雙手像是指揮棒一般操縱著蝗蟲群，不斷地襲向諾札。諾札和瑪德琳成I字陣型，由諾札站在最前方，一路向前，再由身後的瑪德琳輔助。

當蝗蟲群襲來，諾札便往地上一蹲、往旁邊一滾，瑪德琳的煉金球隨後射出，在蝗蟲群中產生爆炸，火焰讓蝗蟲群嚇得四散，讓他們又得以更接近魔官。

「沒用的。」

伊莉絲的手再次一揮，身後的巨大黑蜂對著兩人掃射出密密麻麻地毒針。

「──即便櫻花飄散！」

諾札彈奏著三味線，無型的刀刃在他前方展開。在無數毒針射向他們之際，他們肩併著肩，瞬間替換成一字形陣型，兩人分別以無形刀刃、煉金球以及自己的雙手護住喉嚨、心臟、臉部，其他部位則任由毒針刺進血肉之中，不論身上插了幾十根針，都繼續往前。

魔官似乎被這樣不怕死的衝刺震懾，但馬上轉念一想，這兩個人護住自己的致命部位和重要的動脈，並不是全然的無謀。

「喝啊！」

瑪德琳再次拋擲出煉金球，晶瑩剔透的冰晶從煉金球中炸開，儼然變成一顆有著尖刺的冰球，瑪德琳甩動著，將黑蜂給砸碎、驅散。兩人的身上都插著毒針，血染紅了他們的衣服，瑪德琳的額頭冒著冷汗，吃力地繼續使用煉金球

「有膽識。」魔官淡淡笑了一下。但是啊，你們這種犧牲自我般的強行進攻是沒用的，只要我稍微退後一些，拉開距離，消耗即可，終究是以卵擊石。

「諾札，準備好了吧。」瑪德琳一邊喘氣一邊笑嘻嘻地問道。

「嗯。」諾札嚥了嚥口水。

瑪德琳將煉金球砸在諾札身後的地板上，然後引爆。灼熱的爆風從煉金球爆發出來，諾札咬牙，讓背部承受這陣風，速度像是箭矢般往前衝刺，一瞬間就乘著這陣風來到了魔官面前。

「什麼──」

「抓到你了。」

諾札順勢撲倒了伊莉絲，將嬌小的身體壓倒在地上，然後拆開三味線，在三味線主要的木頭構造裡，藏著一把利刃，諾札喘著氣，把刀刃抵在伊莉絲的喉嚨上。

「──厲害，我不得不佩服。」魔官先是一愣，然後淡淡地笑了，發自內心的稱讚著。「但這樣也沒用，我仍然可以殺死你們。豪賭不代表會獲勝。」四散的蝗蟲群又重新聚集。瑪德琳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跪坐在地上喘息，諾札拿著刀的手也因為毒素而顫抖。

「那我會先殺死伊莉絲的。」諾札露出倔強的笑。「就算是碎片，魔神的碎片仍然是靈魂碎片，靈魂的特性，你不會不知道吧？」

只要盛裝靈魂的肉體死去，靈魂就會化作沒有實體的能量，回歸於虛無之中。

「──你才不敢。」魔官篤定的回答，但操縱蟲群的動作儼然停下。「勇者不可能殺死無辜者的。」

「哦？你不就是透過我才找到魔龍大人的傳送桶嗎？我可是魔龍大人的手下呢。你知道魔龍大人為什麼都不行動嗎？就是為了等魔神碎片消失殆盡，自己能夠稱王啊。」

「魔龍……怎麼可能！」

「那你要怎麼解釋魔龍大人為什麼不行動？為了以後能分一杯羹……就讓我來消滅這個魔神碎片，討魔龍大人歡心！」諾札的刀刃前端已經刺進伊莉絲脖頸的皮膚。「況且，毀掉一個魔神碎片，也能讓我在勇者之間更有立足之地吧，好處這麼多，殺掉一個小鬼又算什麼？」

「──可惡的人類，盡是一群沒有道義的鼠輩！」

魔官大吼，如黑色膠狀物的魔神碎片，從伊莉絲嘴裡吐出，就像吐出一顆蛋似的往旁邊一滾。大量的蝗蟲群衝了過來，捲起魔神碎片，運送往交叉路的方向。

似乎是用盡所有力氣、沒有了魔神碎片又無法支撐魔力的關係，在蝗蟲群消失之後，伊莉絲和魔官的聯繫便斷開，頭一歪，暈了過去。

諾札這才鬆一口氣，往旁邊一倒，手一鬆，刀刃掉落在地上。

──一切都是虛張聲勢，如果真心想要殺掉伊莉絲，馬上就會做了，哪會說這麼多？他就賭在因為魔官的意識分散，無法冷靜思考局面，進而會做出回收魔神碎片、避免魔神碎片和伊莉絲一起死去的判斷。

避免魔官殺死他們、避免伊莉絲繼續受到魔神碎片的威脅、避免兩個魔官一起合攻海莉潔……三個目標，總算是都達到了。

「做的不錯哦。」瑪德琳喝著藥水，檢視著兩人身上的傷口，及伊莉絲的狀態。「魔將的牽扯什麼的，之後再聽你說，但是這次呀，真是多虧你呢。」

諾札嘆息，躺在地上。

「如果剛剛魔官很固執，怎麼樣都不肯把魔神碎片移出伊莉絲的身體，那該怎麼辦啊？」

「這個嘛，就可能真的要把伊莉絲給……但是啊，你做得到嗎？魔龍大人的手下。」瑪德琳笑嘻嘻地笑著。

被這樣稱呼，諾札忍不住露出苦笑。

「當然做不到啊。因為我不只是魔龍大人的手下，我是──」

＊

希利烏斯站在最前面，在一聲幾乎能響徹整個通道的嘶吼之後，開始往前衝刺，一邊前進一邊揮拳。

魔官射出大量的圓珠，想要擋下希利烏斯的進攻。希利烏斯站穩腳步，每次在圓珠爆發前，就一拳擊開，彈射在周圍的地板上，減少分裂出的黑線數量。

星護在後頭，不斷使出淡紅色的星點，躲避著黑線，順著在前方的兩人所開出的道路，將星點往前方不斷聚集，整個通道被星點給點亮。

「真是難纏啊。這裡也不太方便我進攻，不如把你們鎖在這吧……更何況我還要回收魔神大人的碎片。」

魔官喃喃自語，索性不把圓珠往希利烏斯身上攻擊，而是往四周發散，讓大量的黑線能夠像是層層保護網般鎖住他們的去路。

希利烏斯深吸一口氣，雙拳緊握，壓底身體，讓能量都聚集在雙手，那架勢彷彿蹬地、準備衝刺的公牛。他的腳一瞪，拳頭轟擊而出，一邊往前踏一邊連續出拳，將黑線全數擊碎。

無數黑線構成的厚牆，開了一個洞，可以直接看到魔官的身影。

「獸拳－牛突。」

希利烏斯雙手交握，讓拳頭形成宛如甩錘的形狀，海莉潔跳起，踩踏在希利烏斯的雙拳上．海莉潔乘著希利烏斯甩出她的力道，穿過黑線牆中的洞穴，衝到魔官的面前。

「嘖。」

魔官的雙手向前，準備對準極近距離的海莉潔射出圓珠。海莉潔心一橫，竟然放下了手中的長槍，雙手往前，抓住魔官的雙手手腕，對準地面。

「什麼？」

這樣的距離，如果發射圓珠，魔官也會波及到自己。

「想要牽制我讓其他隊友解決我嗎？有意思，可惜很天真呢，海莉潔小姐。」

魔官那張少年的臉龐，從嘴角開始裂開，露出了如狼般的血盆大口。

「別把我的身體構造跟妳們人類混為一談啊，就算雙手被抓住，要殺掉妳，也有很多方法。」

「──不，我怎麼可能小看魔將。」海莉潔冷靜地喊道。「星護！」

不知何時，無數的淡紅星點已經聚集在魔官和海莉潔的身邊。魔官僵在原地。

「這樣妳也無法全身而退的。」

「我知道。」海莉潔頷首。

星點附著在周圍的牆壁上，引爆。

這條通道開始崩塌，旁邊的石塊掉落，隨時兩人都會被壓成肉塊。而海莉潔為了不讓魔官用圓珠製造防禦、躲藏的空隙，所以仍然緊抓著魔官的雙手不放。

「妳──妳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想一命換一命嗎？」

「那還用說。」海莉潔淡淡一笑。「因為我是勇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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