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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大整形家》談不能做自己的恐怖

2020/06/0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這部片,今年(2020)初才剛上院線,並被列舉為各大奇幻影展的邪典作品,探討主旨為個體及社會的「審美價值觀」與「整形/型」。導演很顯然是站在批判整型手術的立場,並呼籲觀眾重新重視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自然美」。影片大量使用誇張的元素,無論是攝影風格、影片色調,都清楚傳達扭曲與超現實的社會情境。
電影中片段女演員因為欽羨小臉女生,莫名誤入一間整型診所,然後臉就被壓爛了。
整個影片多數都是採低明度的暗色調,攝影則是加了濾鏡後的深藍或綠色,這種呈現方式大膽挑戰了觀眾的視覺忍受度,讓我想到日本劇場導演寺山修司在其電影風格,也愛用這種色調。整體上說來讓人暈眩,且大量性的隱喻也是本片被列為十八禁的原因。有關整型的議題其實在現代社會並不少見,但大多數輿論都是站在正面及鼓勵的角度,媒體也喜歡大肆渲染有關於明星整型或者是醫美相關訊息,導致韓國整型的風潮。「愛美是人的天性」、「人類是視覺動物」這些句子我們都耳熟能詳,但誰定義「美」這個概念,就是哲學、美學與政治學的議題了。因為篇幅有限,我們今天沒有要以長篇論述何謂美的觀念,而是想簡單地從架構核心觀點,來綜述電影的訊息。
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為義大利小說家,他曾寫過著名的小說《玫瑰的名字》、《傅科擺》,但更多人忘記,他也是一位長期關注歷史的學者:《醜的歷史》與《美的歷史》就是兩本很重要用來探討西方美醜觀念演變的作品。在過去,美與醜並非兩相對立的價值觀而已,更甚的是美令我們聯想到「真」與「善」的關係,真善美三位一體,基本上三者是密不可分的。而今日我們卻將這三個元素單獨拆散開來,而逐漸造成價值體系的絮亂。《大整形家》其實就是在提醒我們,當今社會價值所認為的「美」是真的美嗎?還是我們螢幕上看到恐懼不已、嘔心想吐的醜呢。中文片名是「整形」而非「整型」,並非是片名用字上的錯誤,而是暗指電影劇情中改變的是「形狀」而非「型態」本身,真正的型態怎麼可能光從外形上就可以輕易看見呢?
齊藤工在影片裡面飾演變態的「整形醫生」,他老實的告訴顧客,想要靠改變外形來提升自我價值的徒勞,所謂改變外形並無法改變「自我價值」,原先來求助整型手術想要變小臉的女模特兒,因為無法滿足社會價值觀對於「小臉女性」的期待,而逐漸產生妄想精神病,片中我們甚至可以看到她在餐廳與其他女性用餐時,身旁一位女性鼻子整片脫落被她發現時,她開心的取走那片脫落的鼻子拿到洗手間的馬桶沖掉,並且發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她的狂笑展現出某種喪心病狂,無論是嘲笑她人整型的失敗抑或是職場試鏡的「順利」,還是整個社會對於整型這件事的變態。
其實,整個影片一個半多小時下來,觀影經驗幾乎可說是極度不舒服的,如果想要透過電影作為一種娛樂的人,不太建議去看這部電影,因為看完你只會嚴重反胃想吐,也警告切勿在用餐時間一邊觀賞,電影有太多畫面你看了大概會嚴重噁心想吐。
影片採用極度誇張的手法呈現男醫生如何幫助病患「整形」,演員於恐怖機器台上。
我認為比較有意思的地方,也是全片最為核心的部分就是在整形手術台上的段落,當女演員被綑綁在手術台上,也暗示她沒辦法後悔的決定、有關於難逃被整形的命運。整形過後的臉,是不可逆的臉,無論是成功或失敗,都必須全然接受,這也是影片最令人感到殘忍恐怖的地方。導演刻意安排女演員打電話給男朋友並在手術進行期間,將慘無人道的尖叫聲化作淫蕩的叫床聲音。女演員的男朋友在電話的另一端還聽到勃起的畫面,無非是整個電影最為諷刺的橋段,觀眾一點也不感到舒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雞皮疙瘩與毛骨悚然。因為整形過後的臉,可以說是完全毀了。剛壓縮扁掉的小臉,女演員誤認全世界都在欣賞她的小臉還不斷的自拍,自拍這件事情讓我想到當今社會嚴重的自戀文化(詳見《自戀時代:現代人,你為何這麼愛自己?》坎貝爾 W. Keith Campbell/圖溫吉 Jean M. Twenge)此書作者甚至描繪出,當前社會的自戀文化,無非是社會問題、消費主義文化的共構,其電影不外乎也隱喻著當今社會有關整型手術、醫學美容廣告與行銷的手法,商人藉機有利可圖,而大眾則嚴重失去自我。
我們在看完影片後其實可以仔細思索一下,究竟個體存在於社會上一味去追求「社會價值」與「社會認同」的同時,自我該如何評價與調適,這無非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當整個社會風潮,在給出定義美的型態價值,我們是否也應該一窩蜂跟進?
「自我價值」無法被「社會價值觀」給接納時,主體會產生自我認同的危機。影片也明確表明診所的意圖與願景其實是:「自我改變之後所產生的自信、外在並非最重要的內在價值才是、獨一無二才是美」這些話其實都是老生常談,但資本社會產生精神分裂的一邊呼籲我們要「做自己」,同時又規訓我們都成為「單向度的人」。所謂單向度簡單來說就是個體服從單一價值的意識形態,而產生主體自我壓迫與自我奴役,最終卻無法完全的改變自己而必須毀掉自己,想想看這不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情嗎?
《大整形家》日本版電影海報齊藤工與他恐怖的整形機器。2020年。
回過頭來,這裏想說的還是有關當代資本社會中,變態且扭曲人性的問題。這個問題如果要深化來談,並非只是有關「社會價值」與「自我認同」兩者之間嚴重的矛盾而已。佛洛姆(Erich Fromm)早就在二戰前看出人類精神與行為上的嚴重問題,在《逃避自由:透視現代人最深的孤獨與恐懼》一書,就分析人類精神底下渴望追求金錢的穩定與安全感,自願放棄手中握有最珍貴的自由與獨立性,而女演員不就是也為了追求模特兒的資格身份與金錢,才想改變自己符合小臉?但在診所的當下,卻又懷疑自己過去是否無謂堅持,因小失大,所以才又產生隨波逐流的想法?看似影片在談的是:女性追求「標準美」的價值,放大拉遠來看,其實談得又何嘗不是人生?
我們從小受教育被灌輸去選擇有錢/前途的好職業,性別上被要求符合期待的形象,甚至在社會大眾誤以為同性戀友善(GAY FRIENDLY)的圈子裡,也產生體制內的自我壓迫,例如主流觀點會認為:男生就是要長得「像男生」短髮愛運動、長得高、有大肌肉,這種被媒體塑造建立的「形象」,只要符合這些標準,你就在體系裡如魚得水、無往不利;反之則處處碰壁,不論是金錢上或擇偶條件上。影片裡的整形家,把女模特兒整個面容毀掉,甚至在影片第二段裡與吃軟飯的男人合夥,用機器將另外一個老女人的頭扭斷,看起來詼諧風趣的邪典情節,其實一點都不會令人感到開心。
明明已經長得五官非常端正的女演員,因為許多要求小臉角色的徵選失利,開始產生嚴重自我懷疑,覺得自己所有的失敗都是因為自己的臉太大。
文章越寫越長,似乎該為這部奇幻電影做一個妥善的結尾,就像大整形家後來落入電椅死刑的下場一樣,社會大眾似乎並不能接受他為女性整形的方法。可以猜得出來,編劇在這個情節刻意安排的用意,當然在現實環境中,涉及侵入性治療是要簽署手術同意書的,有做過手術的人都能理解,但這也不表示病患都完全不需承擔風險與責任。在台灣很多時候非健保給付的手術,實際上說來都是風險頗高、危險性也大,但多數施行手術的人還是寧願冒著風險一試,即使這在保險理賠的範圍之外,也遊走在法律的邊緣。無奈是承受「社會價值」、「大眾眼光」與「自我認同」這三者之間的慫恿與搏鬥,導致我們很容易忘記自己的「初衷」是什麼,或者我們生存在這個相互推擠的世界裡,改變自我去適應社會本來就是必須,且是一種必然。社會大眾都太愛引用進化論中「適者生存」的名言,卻誤解了達爾文寫這本書的初衷,甚至可以說那些將適者生存作為信仰的人,大多沒有認真思索過達爾文為何要寫進化論這本書。還是換句話說,進化本身只是人類自私的想像?對於身為觀眾還是很想知道,如何在這個社會失去價值判斷的洪流中找到自身價值實現的方法,並非建立在社會價值的基礎之上,相反地,主體能夠認同自我,主體價值能夠平衡社會價值,取得自我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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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瑪特之不斯瑪特
斯瑪特之不斯瑪特
生於藝酒峇韭,南方人幻想住在北國。寫詩,寫散文,偶爾也寫電影評論、書評。著有電子書《I AM NOT SMART》、《嗜詩不舐廝》及《#2 拜詩學意:安狄斯瑪特的第二本詩集》。 /獨立出版電子書寫作者 /社會觀察家 /文化評論員 /電影評論 /藝術評論 曾就讀電影、傳播學院及社會與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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