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最赤裸的,從來不是肉身裸露的寬度,而是脆弱坦裎的深度。
相愛,有時候需要運氣,無論遲到或是早退,緣分是一種或然率。
從香港飛到北京出差的那七天,他很想見她,第一天就傳了短訊給她,第二天又傳了短訊給她,她一直沒有回應,男人腦中轉過數百念頭,又忐忑又彆扭,回去前,他鼓起勇氣又試了傳一封短訊。
這七天,她睡眠不足、忙碌不堪,直到被樓下吵雜的廣播歌曲《世上只有媽媽好》驚醒,想起今天是媽媽的生日,該打個長途電話回家,才發現手機裡躺了三封男人的簡信。
週日午后三點,接到她的電話,男人非常驚訝,他原來計劃當天要離開的,因為回程機票太晚,不想提著笨重行李在北京街頭耗到深夜,半小時前才把班機改成週一清晨回去。
三年沒見,如今近在呎尺,女人苦惱起來,晚上已答應參加老闆的家庭聚會,只剩兩個小時午茶約會,會不會太急促?還是晚上活動結束後碰面?只是,男人返國飛機是一大早,清晨四點就得準備去機場。
猶豫的這一瞬間,老闆短訊來了,說妻子得了急性腸胃炎,晚上聚會臨時取消;因此,她和他突然擁有大把時間,兩個人激動地得就像青春期。
九月是北京最美好的季節,秋涼天闊,陽光溫煦,非常適合散步。
他們約在五道營胡同喝咖啡,走到鼓樓吃晚飯,逛了逛南鑼鼓巷,晚上遊覽三里屯五光十色的酒吧;走過一條路又一條路;繞過一家店再換到另一家店。
她問他:「你來了一週,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我?」
他回答:「我傳了簡信啊。」
她又問:「你怎麼不打我北京的手機?你傳的那支台灣號碼,廣告訊息太多,我都關靜音,不常開的,如果不是我媽生日,剛好想打電話,根本不知道你來了。」
他回答: 「我不知道妳不用台灣手機……」
「如果我沒看到短信,我們不就見不到了?」
「我昨天真的認為見不到了,因為我原本是今天的飛機……中午才剛改班機,妳就回信了,我嚇了一跳,我以為妳不願見我。」
「為什麼我會不願見你?」她好奇起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打電話嗎?」他沉吟半晌。
「為什麼?」
「我怕妳有新男友,打電話會打擾妳,所以才傳短訊……我等了六天。」
她笑出來:「即使我有男友,我還是會和朋友去喝咖啡啊。」
「可是,如果妳是我女友,我就不希望妳和別的男人出去喝咖啡……」
聽見男人直率回答,她愣住,一時酸苦交揉,只好哈哈哈帶過。
記憶中,男人,向來不曾這般直率,他是個木訥寡言的人,是因為年紀大了?還是因為異地氛圍?她,反而不知所措,守起友誼分寸;男人越坦率,女人就越愛開玩笑,越往退後。
十二年前,在台北相識,她曾經瘋狂迷戀這個高大帥氣的香港男人,煞費苦心追求,省吃儉用,一個月至少飛一次香港,只為和他碰面,也屢屢為他遲緩安靜的反應心碎落淚,折騰了一年,終於在一起,才發現彼此不僅性格天差地遙、思考方式也如同南北極。
遠距離的戀愛異常艱辛,即使每個月相處時間有限,卻總為小事爭執、冷戰,還來不及思考彼此是否該分手,男人卻閃電宣告要和前女友結婚,傷透了她的心。
男人婚後,就斷了聯繫,直到五年前在上海偶遇,才慢慢通起Email。
上次碰面是在蘭桂坊,簡約吃了頓便飯,喝了一杯酒,兩個人僅僅閒聊兩岸三地的大環境變化,並感概身邊多數朋友都往北上廣奔走,很少連繫了,時隔三年,她不能免俗地也來到北京工作。
夜色如酒,酒吧露台擠滿了鬧熱人潮,三里屯的樹影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桌上的燭火一熄一滅,眺望著遠處燈火,兩個人窩在角落喝紅酒。
不知道是酒精關係,還是今天這場陰錯陽差的相見運氣,整個夜晚,沉默寡言的男人像豁出去似,情緒同水龍頭的水傾洩,關也關不住。
他認真敘述起十二年的心情點滴,說他一直忘不了她帶他去台北永康街吃的蝦捲、米糕有多美味,後來去台北出差,他都不忘去找那家小店;她飛到香港為他煲的魚湯,是他認為最好的湯;她越洋電話放給他聽的情歌,他也從網上下載了那張專輯;他們常去銅鑼灣吃午飯的茶餐廳,現在改成拉麵館……許多共享的畫面,她早已模糊;男人的記憶影像,卻顯然過度清晰,甚至曝光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