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界有一句名言「如果你的相片不夠好,是因為你不夠接近」。他穿起反光背心跑到最前,才發現每一步都只能退後,只因鏡頭前對焦的,是能把子彈放入體內的槍管。
他發現,儘管此刻拍下的畫面多撼動讀者,也不過只是表達自己被瞄準成獵物的一刻,只屬於拼湊故事的一小部分,而不是全部。
但事實,恍惚沒有全部。他想起了瞎子摸象的故事,儘管多少個瞎子在形容大象的形態、質感、氣味、聲音……把所有描述拼湊起來,是否能夠獲得一隻全面且立體的大象﹖儘管現在自己以靜止的方式、或旁人以動態的方式把此刻發生的實在轉化成數碼呈現給觀看者,又是所謂的全方位報導嗎﹖
所有問題對他來說,都沒有答案。持槍者最後沒有把子彈放進他的頭顱,同行者卻在遠處被水柱正面射擊而跌倒昏厥。在鏡頭以外發生的,沒有被記錄的,只有目擊者的描述、濕透的馬路與昏迷不醒的人,散落的證物又能構成拼湊事實的拼圖嗎﹖
瞎子沒有描述的部分,恍惚大象沒有該特質。鏡頭以外的遺留,昏倒的人不被寫入歷史的全書中。所謂接近,最終不過是把全部的局部放大。把放大的局部全盤托出,任由全部人自行解讀,他們盲目地相信自己得到的資訊,便是全面的故事,是所有的真相,然後雙方互相指罵版本的真偽虛實。
他無法喚醒昏倒的同行者,更無法喚醒執迷錯誤的人。儘管他已全力把真相的碎片放大,換來一場令人乏力的拼圖遊戲。在烽煙下的他只想脫下背心,全身而退。
故事發生的全部,只有全能的上帝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