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小說截角(1)】結局

《紅樓夢》第一回預設的結局，和第一百二十回描述的，有幾個地方不太一樣。

第一回提到空空道人經過青埂峰，看見「無才補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一塊頑石。上面敘著墮落之鄉，投胎之處，以及家庭瑣事，閨閣閒情，詩詞謎語，到還全備，只是朝代年紀失落無考」，再加上石頭自己解釋上面的內容是「親見親聞」、「按跡尋踪，不敢稍加穿鑿，至失其真」，由此可知空空道人看見的石頭，已經是下凡體驗世緣後返回的樣子，但是到了第一百二十回，卻變成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帶石頭回來置於青埂峰，然後空空道人「又」經過此地，見石頭「仍在那裡」，字跡「仍然如舊」，原本第一回石頭背面的偈(「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係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又」多出一些「收緣結果的話頭」，連空空道人都說「不知何時，復有此段佳話」。

仔細想想，實在是非常奇怪。

石頭只下凡這麼一次，假使如第一回所述，空空道人也只巧遇石頭這麼一次，把抄錄下來的正反兩面內容命名為《石頭記》，之後改稱自己為情僧，順便將《石頭記》改名為《情僧錄》，如此開頭即結尾，結尾即開頭，就像無限循環的圓，這種故事結構，在情節邏輯上是成立的。然而，一旦把第一百二十回的部分混進來，空空道人巧遇石頭的橋段竟莫名奇妙重複一次，彷彿把前次巧遇看見的石上文字當作某項預言，然後空空道人再抄了第二遍版本直接拿給曹雪芹讀……讀至此處，不難發現情節出現明顯分歧，因為依照第一回的走向，曹雪芹讀到手抄本的時候，《石頭記》早就二度易名，空空道人也不叫空空道人了。

假使《紅樓夢》後四十回的確由高鶚續寫，他應該曉得第一回明示了小說結局(所以他寫第一百二十回空空道人的部分才會強調「又」、「再」)，可是為何他要特地安排一個看似打破首尾循環的結局呢？

我猜小說裡可能發生兩種情況：

一、空空道人穿越時空到另一座平行宇宙，所以空空道人在第一回與在第一百二十回巧遇的，並非同一塊石頭。

二、小說人物「曹雪芹」知道全事來龍去脈(原版本)，但日後流傳於世的內容是經由他調整過的版本(呼應第一回提到的「增刪五次」)。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賈雨村和「曹雪芹」都可算是《石頭記》的見證者，不過賈雨村和「曹雪芹」分處不同時空竟能互相指認，高鶚的設定頗有借鑑唐代圓澤法師輪迴轉世典故的意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