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道門之後：我讀《歡迎來我家》

《安娜‧卡列尼娜》的開場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又或者《圍城》經典名句：「婚姻是被圍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裏的人想逃出來。」兩者結合便是沈信宏《歡迎來我家》的10個故事縮影。

隨著年齡增長，身邊談論的話題也不斷改變。從大學開始的交往對象、畢業之後的結婚意願、後來生兒育女的秘訣等。不知曾幾何時，「結婚」已經跟「鬼故事」畫上等號了。從PTT的版面來看，婚姻、女性、兩性版大概是最容易蒐集到奇人異士的地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故事在各大通訊平台瘋傳。當我們閱讀每篇文章，像是披上隱形斗篷般進入他們的家，由家人鉅細靡遺地說明事件與爭端，甚至配上圖片與簡介。

《歡迎來我家》就是加長版的婚姻故事，10個短篇反映交往以及婚後男女典型的差異：媽媽腦袋無時無刻運轉家務，搭配下班後行將就木的父親，加上與3C產品為伴的小孩。小說裡的角色沒有名字，就像我們每天外出會遇到的一般人，特別刻劃女性的各種樣貌：從年輕女生（流浪代理教師）、剛開始學習的新手媽媽、蠟燭兩頭燒的職業婦女、一直到需要下一代照顧的失能長輩。沈信宏筆下的女性動作總是繁複，他們擔心著將來、希望進入婚姻之後還能保有自己的生活圈、猜測丈夫手機裡面的訊息、甚至挑起照顧婆婆的責任，他們沒有一刻是悠閒的。

2016年義大利黑色喜劇電影《完美陌生人》（Perfetti Sconosciut，韓國在2018年改編為《親密陌生人》）將情人相處的模式推到透明極致，當彼此能完全掌握對方的行蹤與通話紀錄時，也許就得做好迎接核彈等級災難的準備。此外，社會賦予女性（或媽媽）的印象有多麼深刻？社會期待女性與生俱來就愛小孩、知道如何照顧小孩，就像〈最愛〉的新手媽媽說：「沒有人會怪罪嬰兒，所有人都質疑我。專業的護理師也認為是我的方法錯誤，叫我『再試試』。」（頁175）萬一媽媽無法哺乳，便落得失格的罪名，只是「故障的水龍頭」（175）。小說角色不斷切換的敘事，每個人有說不出的苦，拼湊出一幅假裝快樂的圖畫，名字是「幸福」。

小說有幾篇是從小孩的視角看待自己或外界的家庭，〈歡迎來我家〉的小孩必須跟同儕競爭卡牌的強弱，這是社會化的過程。〈愛人〉則是學校的後段高中生，手腕留著自殘的痕跡、上課永遠在睡覺、熬夜打電動或上網聊天。惡性循環之後他變成班上的壞學生，可是沒有人留意他為何變成這樣，直到作者勾勒出他媽媽的行程。〈廢公寓〉是小說最後一篇，小孩扮演公寓導遊，一層一層往上目睹門後的悲劇，洩了氣的皮球被小孩丟進黑暗裡，遭到吞噬。

什麼樣的鬼故事最恐怖？越貼近日常的那種。正因為我們每天都會遇到，當細節變成魔鬼的時候，反差就更大。婚姻故事也是一樣，盛大熱鬧地慶祝之後，也許某天就在PTT的婚姻版看見自己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