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當我們這些孫字輩的一代都長大並且投入職場時，才發現，辛苦拉拔我們長大的姥姥，記憶力越來越退化。起先只是弄混了日期、忘記關水龍頭；逐漸地，姥姥開始迷路，也開始忘記我們的名字。

　　我們輪流照顧著把我們當成陌生人的姥姥。

　　姥姥開始連飯也忘記吃，一不注意，姥姥就會餓了整天。

　　但是姥姥仍然會每天早起，一把一把梳著那一頭銀灰的白髮，穿上姥姥年輕時那件紅邊的淺青色大襟衫，白淨的碎花長裙，下擺露出一雙紅色大花的繡花鞋。

　　我在以前，姥姥還記得我們時，曾經聽姥姥說過姥姥年輕時的事情： 姥姥年輕時家裡頭窮，為了工作，姥姥沒有跟著當時的流行纏出金蓮小腳，衣服也是穿著補丁的破舊服裝，每天替人縫補衣服維生。 那時有個年輕的軍人時常拿衣服來修補。 不曉得為什麼，那個年輕軍人每次拿來的衣服口袋裡，都會放了些首飾珠寶。在當時，那些首飾算蠻值錢的，拿去當舖賣掉，足夠姥姥一家吃上個半月。但是姥姥從來沒有偷拿那些首飾珠寶，姥姥只是為軍官準備了個繡花小袋子，在軍人拿衣服時，笑吟吟告訴他： 「您瞧瞧，您又把夫人的東西給帶出來了，這樣回去，可不給夫人罵臭頭呢！」

　　並且將首飾跟繡花小袋子一併還給了軍人。 軍人每次也只是笑笑，沒有說什麼的收下，然後下次拿來的衣服口袋裡頭，又會發現其他價值不菲的首飾。姥姥於是又準備了小袋子，再還給那個糊塗的軍人。

　　然後在那年的夏天，軍人向姥姥家提親。

　　在婚禮上，軍人從胸前口袋拿出姥姥繡花的小袋子，從那些姥姥還給他的首飾裡面，找出一枚戒指，從此姥姥就跟了那軍人的姓氏。

　　那一天，農曆七月初七。

　　在前往前線的那個月，軍人帶著姥姥去了衣店，訂製了那件紅邊淺青色有著花樣的大襟衫，那條白淨的碎花裙子，又帶著姥姥去鞋店訂了雙紅色大繡花鞋。

　　「好好打理自己，我去去便回來。」

　　軍人，也就是我家的姥爺爺，在離開那天，這樣告訴過姥姥。

　　當時姥姥跟姥爺爺都還不曉得，姥爺爺在一年後就會回來了。

　　當時姥姥跟姥爺爺也都還不曉得，姥爺爺在一年後，是在罐子裡頭，變成一撮土灰，跟一枚毫無意義的徽章回來的。

　　那一天，仍然是農曆的七月初七。

　　這段記憶，我聽過姥姥說了，我還記著啊！

　　但是姥姥已經想不起來了。 姥姥每天都梳著頭髮，穿著那件年輕時沒有穿上的紅邊淺青色大襟衫，那條白色碎花的長裙，那雙鞋底毫無磨損的紅色繡花鞋，坐在老家的搖椅上，一面歪歪斜斜繡著針線，一面笑著問我： 「哎呀，你今天要補什麼衣服呢？等等吧！（姥爺爺的名字）就要回來了啊！我想先替他把軍服補好呢！」

　　 姥爺爺的遺照，一直都還放在搖椅的旁邊。

　　我從來沒有問過姥姥，到底知不知道那張是姥爺爺的遺照。只知道： 每年的農曆七月初七，姥姥都會對著那張遺照，笑如繁花，右手巍巍顫顫，向著遺照的方向，似乎是自言自語著： 「（姥爺爺的名字），（姥爺爺的名字），你回來了。你看，我為你打扮好了，你喜歡嗎？」

　　……恍恍惚惚，姥爺爺年輕時的遺照，在陰影裡，似乎微微勾起了嘴角。 （完）

#七娘媽生日快樂

#大襟衫

『歲月不曾靜好，待你我不知衰老；等無歸人，仍把襟衫整。』

後記：

　　這篇是週二七夕時打完並且發臉書的；但是因為方格子這邊要開電腦上傳，我平常上班沒有體力再另外開電腦上傳，因此拖延到今天休息日才上傳。（週六白天有加班）

　　這是參加臺灣服飾誌七娘媽生日抽獎活動的投稿，主要是大襟衫的圖；不過我也不擅長畫圖，就拿長一點的文字唬人唬人來著了。用紙膠帶貼服裝的部分，現在也能找到臺灣花磚圖樣的紙膠帶，價格也才４９元，就拿來試用試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