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靜溫馨的客廳裡,這句話給他注入了鬥志昂揚的雞血。
他呆呆地坐在那兒,不僅手心裡全是汗,連他的下體都暖得冒火,彷彿立刻就可以孵出兩隻小雞仔來。
許多年前,他也是這麼坐著,和乾爹在客廳裡一起拍照片。
他記得身子骨欠佳的周老爺拄著拐杖,默默地站在旁邊看。他們的家庭相冊裡,不常有靚照出沒,可是每回請來的攝影師都非常有水準。
周潛覺得,這亦可視為是另一種形式的暴殄天物。
他當時穿得像個小老爺,不笑也不惱,就是一副很溫和的死相。他即將被他們送去寄宿學校,而照片裡並沒有他和父親同框的影子。
他盯著幽深的鏡頭看,想像裡面有《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淚水之潭。
他努力地自我催眠,心說如果再看得認真一些,他一定會淹死在那股逐流的浪裡。
◆◆◆
他曾是一個如此無趣的男孩,他不知道那男孩以後也會愛人。
牆上的時鐘喀嗒作響,周潛安靜地坐在她面前,他雙手交握於膝頭,渾然不覺這姿勢其實很難熬。
他看到姜然不時上翻的眼睛,沒有迴避它們。他如她所願地保持緘默,聽著鉛筆掃拂的沙響,時間就一分一秒地淌過去了。
當她鄭重地將成品遞到他跟前時,周潛把兩隻手在褲縫上抹乾淨,畢恭畢敬地接了過來。
他柔腸百轉地端詳著它,只覺眼前時而迷霧重重,時而霞光萬丈。他欣賞了足足有五分鐘,終於在她面前認清了事實,他當真比前代周老爺長得更簡陋。
「喜歡嗎?」
「喜歡。」
「...... 對不起,有點倉促了,下回再給你畫個更漂亮的。」
「這個已經很漂亮了。說真的,你的功力比我想像中扎實,比照鏡子還穩。」
「模特長得扎實,我下筆就扎實。」
「你要是再多說一句,我就不付你工錢。」
◆◆◆
是夜互道晚安後,他們象徵性地擁抱了一下。周潛正準備轉身離開,姜然卻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她欲言又止,臉上好像蒙了一層紗,她輕輕捏了他兩下,然後把手鬆開了。
這個動作可以有千百種意思。往純裡想,她是在捨不得他,是在為他擔憂。往髒裡想,她是給他丟了一根肉骨頭。
周潛擦著嘴,很想叼起那骨頭來。但他還不想在功成之前,就腆著臉給自己補戲。
他兩團眼圈深重,因為傷感而飽含淚水之類的微表情,有時候確實也瞧不太清楚。他只湊過去低聲對她說,等一切塵埃落定,再來問她討份大禮。
或許是那棵銀杏樹法力無邊,亦或許他的確是真金不怕火煉的人才。
總之,就在十月的最後一個週四,周潛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准信。誠如沈伽唯金口所言,他從指鹿為馬的周大夫,蛻變成了一名舉著藥箱的鬥士。
捷報傳來的當夜,溫度比平日裡要低一些。
他穿著睡衣靠在床頭,怡然自得地翻過兩頁書後,聽見有人叩起了門。
他大約能猜到外面站著的人是誰,姑娘一定是被十幾通的追命電話給打煩了。
周潛這麼一思量,便趕緊借著手機螢幕的反光,急切地多扒拉了幾下頭髮。
然而他好容易把自己的儀容捯飭完了,翻身下床後卻愣在那裡沒動。
他站得那麼穩,那麼僵,只因他一眼就看到了全身鏡裡的男人。
那男人從頭到腳,怎一個慘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