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是這麼形容大樹的:
「錦瑟年華,青春正好。」
「植物醫生,前途大好。」
「一表人才,姻緣美好。」
這麼好的一個人,在大家口中「正好」的年紀,正好生了一場病,一場幾乎被掏空的全身精力的病,連哀怨都提不起勁。曾如萬里鵬翼一般的雄心,才初始發軔,便瞬間被病魔吞噬成一片殘破荒蕪。
從此,他自稱拾荒者。
‧無常患病如暴擊 痛割所愛陷低潮
回憶毫無預警的發病過程,大樹平淡語氣裡,仍難掩激動:「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身體會糟糕成這樣,醫生說我的免疫系統基本上快要報廢了!」他推估,或許是發病前一年內連開兩次扁桃腺與盲腸手術,之後疏於調養,生活繁忙加之工作緊凑與壓力過大,才導致如此嚴重的免疫系統紊亂,連醫生都無法解釋為什麼看似身強體壯的人,怎會突然之間對陽光、海水、塵蟎、肉類、海鮮,油脂等諸多再平凡不過的東西產生過敏。
頂著台灣農學科學科最高學府-國立屏東科技大學植物醫學系畢業的光環與自豪感,從小對大自然倍感親暱,在盎然叢林中擁有極強探索欲的大樹直言,意識到自己往後無法再進入戶外工作時,感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暴擊,他既懼怕未知的病況會將他帶往何處,更擔憂於用盡半生耕耘,即將要開花結果的夢想林園就此荒蕪。
這場病,像一把鋼刃,在他心頭上最堅韌而柔軟的地方,硬生生刨出一個大坑。
養病數月,大樹足不出戶。當抗敏藥物一顆顆下肚,時間一天天過去,從掙扎、消沉到坦然接受病情的這段過程,恰好讓大樹省思「我熱愛的,到底是什麼?」想起畢業後隨即入伍,一退伍隔兩天又立馬投身職場,為了工作可謂拋頭顱,灑熱血;外人看來是充實有規劃的有為青年,如今自個兒回首似乎只是匆忙一場。
‧一方天地納入罐 別出心裁新出路
屋外驕陽炙熱,心房陰寒刺骨。冥冥中有股無形力量,把他禁錮在陽光照落不到的殷墟。母親不忍他意志消沉,又見他修養期間閒來無事,決定囑他備一份禮物送給親友。他雖懨懨應下,暗中卻不斷尋思著如何設計出一份別出心裁,獨一無二的禮物?眼角無意掃到零零散散置於桌上,一尊尊從扭蛋隨機轉出的動物公仔,一股新奇想法在大樹腦中成型。
「既然自己無法走出去,那就將大自然的風景裝進自己的作品裡吧!」
大樹興致勃勃地翻發現大學時期繪畫的園藝造景設計圖,試著將各個元素按比例縮小,再到屋外撿了些枯枝,乾葉及碎石子等材料,照著預想好的畫面,一一組合進透明的玻璃罐裡,最後再把表情逗趣可愛的扭蛋公仔置入其中,乍看之下,竟高度還原了大自然裡的生態環境。
此番成功,帶給大樹意想不到的收穫,與莫大鼓勵。他決定重拾對自然綠林裡的嚮往,頂著濕疹和過敏的不適,全身武裝得密不透風,做好防護,勿使紫外線和蚊蟲有機得逞。此時大樹,儼然已是一副拾荒者的行徑,拋開偶有路人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埋頭徐行樹下尋覓枯枝,凝神緩步綠茵蒐集石塊,還蹲守街頭巷尾的扭蛋店,討要別人遺棄的動物公仔,並且依據其身態和神情,為其構想情節,隨後再著手打造專屬棲所。
大樹從不刻意向客人強調每一個創作有多繁複不易,旁人卻往往一眼便能心領意會每一個玻璃罐所傳達的故事,甚至感受到絲絲暖意。每每有知音對其作品產生共鳴,大樹也在這些共鳴中感到被理解、被肯定的幸福感。
·無懼暴擊窪則盈 自在拾荒心清明
「我最開心的,是大家可以從這一個個玻璃罐中感受到,我想說的事」大樹坦言,創作靈感無不來自於他在現實生活中遭受到的挫折,不論是疾病、親情、友情與愛情、抑或是任何令他感到痛苦的事,在經過一段時間沉澱後,都化作了他的創作能量。
大樹漸漸發現,很多問題在發生的當下是無解的,唯有時間可以為自己鬆綁,給出最好的解答。好比創作初期,玻璃罐裡的枯枝總有發霉狀況,嘗試多樣不同處理仍無法解決,後來大樹索性不管,隨意把枯枝擺著自然風乾,卻發現枯枝不再發霉,困擾他許久的難題,意外在時間的作用下自然而然解決了。
溫柔地凝視那些緊緊纏繞著自己,無奈又無力的痛楚;輕輕地解下懸空擺盪,晃著不安的恐懼,如今的大樹,已不避諱地將自己的病情與故事裝載進隨身的行囊裡,透過瓶瓶罐罐裡的微觀世界,向別人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
「曾經有同學質問我為什麼甘願做一個拾荒的人,但那又怎樣?」當大樹開始直視自己的傷,接受自己的痛苦,肅清盤踞思緒的荒煙蔓草,拔除扎在心頭上的尖銳碎片,拾荒也可以拾起一方自在天地。
生活突如其來的一記爆擊,往往殺得人措手不及,也可能留下不可複原的窟窿。可是,只要你還願意施予自己多一點耐心與信心,便會發覺,那些成長路上滿目瘡痍的坑疤,終將被時間蓄滿生命養分,照鑑天光雲影,未來的方向因而了然於心,步步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