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著菸,雙手隨意插在口袋裡,皮質長褲襯得他的腿更加修長,襯衫上二顆沒扣上的釦子,搭著一件輕軟的長風衣。他拾階而上,頂樓的門自動開啟,像是知道他快要接近。
一陣風吹來打亂他過長的瀏海,一身黑衣的年輕男人有張漂亮的容貌和一臉隨意的笑容。
一身夜行的裝扮站在豔藍色的天空有些不協調,他抬起手遮著日光,頂樓上的風吹得他略長的髮絲亂飛。他熄了菸,走到頂樓中央,抬手揚起,一隻墨色的鷹從空中直撲而下,停在他手臂上。
他用柔和的眼神看著乖順停在他手臂上的鷹,伸手輕撫著牠。
逗鷹逗了半晌,才再度揚起手,讓鷹展翅衝上天,在空中盤旋。
「有事快說。」年輕男人又點了支菸,語氣有些不耐煩。
他身前憑空冒出個持杖的老人,表情嚴肅的瞪著他。「不要礙我的事。」
年輕男人笑了起來,優美的唇線輕揚,吐出白色的菸霧,「我沒說你礙了我的事,你倒先找上門來了?」
「我們有我們的規矩,你已經壞了我們的規矩。」老人嚴厲的開口。
「規矩?」年輕男人笑了起來,「我可不像夏春秋,你以為這種話唬得了我嗎?說到這……」
年輕男人停頓了下,望著老人,「我倒想說你真是有種,葉家人你都敢打,不怕回頭他滅了你。」
「我問心無愧,是他犯了錯。」老人理直氣壯的回答。
「犯錯?那畜牲殺了二十一個人你們才下手?夏春秋可不是為了救那畜牲,他是要救那些被你們犧牲掉的可憐靈魂才做的。」年輕男人冷哼了聲。
「那是必要的,那是規矩。」老人不為所動的回答。
「規矩真這麼嚴,這麼正確的話,又怎麼出得了葉家人,怎麼出得了我這種人呢?」年輕男人露出嘲諷的笑容。
「……總之,那個人是我的,你不准動。」老人沉默了會兒,知道跟眼前的人爭辯是沒有用的。
年輕男人愉快的笑了起來,「說實在的,我拿錢辦事,就算人給你帶走了,付我錢的人也不知道是誰搞死他的,我實在不必這麼累,不過衝著你這個不准,倒讓我想起我很久沒記起的職業道德。」
老人看起來氣得臉色發青,「你真要與我們作對的話,總有一天會換我們收你。」
年輕男人大笑了起來,險些讓自己的菸嗆到,「你是真不知道還假不知道呀?葉家人讓你是因為你們終究不同路,我可沒忘記我祖上八代是幹什麼的,你省省吧,就算我死也輪不到你來收我。」
老人靜了一會兒,才放狠話,「等著瞧吧。」
年輕男人攤著手,毫不在意的說,「等著呢。」
老人哼了聲的消失,頂樓只剩下風聲和年輕男人的笑聲。
「別老欺負他們,人家也是按規矩辦事的。」
嬌小的老婦人,帶著和藹笑容出現在他身前,年輕男人的神色略顯驚訝。
「好久沒見了,奶奶。」年輕男人愣了愣,馬上露出真誠的笑意。
「是呀,這麼久沒見了,你也長大了呢。」老婦人拍拍他的手臂。
「奶奶不是來敘舊的吧?」年輕男人笑道,「我可沒欺負妳們家春秋。」
「奶奶呀,有件事想拜託你。」老婦人看向現在必須得抬頭才能對視的孩子。
「這……可有點為難,奶奶知道我不愛收錢的吧?」年輕男人對老婦人眨眨眼。
老婦人點頭笑道。「當然,你這小子精得很,要什麼跟春秋收去。」
「哪精得過奶奶呀,既然奶奶這麼說了,我會算春秋便宜點的。」年輕男人擺出職業笑容回答。
天空中盤旋的鷹似乎是累了,落在一旁的天線上,等著這一老一少的對話結束。
對話被淹沒在頂樓的風聲中,直到老婦人消失,年輕男人才帶著與來時相同的腳步回身下樓。
01
日子一樣在過,有時候他會覺得好像有些不同,但仔細一想就會知道,其實沒有任何改變。
有改變的就是,也許他明天就會死。
這是一種期盼,他不想繼續過這種日子,卻不知如何改變它,因為那的確是自己承諾過的。
他的生活只有冷冷的家和黑暗的工作,就算靜靜的在觀音面前打坐,也無法讓他平靜下來。
葉冬海避著他,不知道是見了他就會想起那天的爭吵,還是他也厭倦了爭吵。
奶奶也避著他,自那天起他沒再見到奶奶出現在家裡或是公司。也許是因為奶奶氣他不看公司的帳本,順著舅舅把公司搞垮。
他不想知道,他一點都不想知道舅舅想把公司怎麼樣,但他知道舅舅絕不會搞垮公司。如果公司垮了,舅舅就無法隨心所欲的生活,而且就算舅舅搶了公司也沒用,這份工作除了他沒人能做,舅舅還能怎麼樣?情況再怎麼差也差不過現在,他不想看帳本就是不想知道舅舅想做到什地步,那是逃避現實沒錯,但是現實原本就不關他的事。
以前的客人不就一直都是舅舅挑的?差別只在奶奶眉一挑,舅舅就會自動把人請出去,而他就算發了脾氣也沒人理。整個公司的人在奶奶過世後幾乎全被換新,公司已經在舅舅掌握之下,他不知道舅舅還想怎麼樣。
他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讓他對人生產生一點熱誠。現在連素香婆婆也離開了,除了一點也不想做的工作與不想理他的冬海以外,只有那個蹦蹦跳跳的小鬼。
他離不開這棟樓。有時候他真的很想放棄一切走出去,但是他做不到。
在這棟樓裡他受到保護,除了來訪的客人以外,他聽不見痛苦的吶喊也看不見傷心的靈魂更感受不到那些黑暗的壓迫。
但是當他走出這棟樓,在街道上在人群中,那些黑暗就像浪潮一樣朝他襲捲而來,他無法抵抗。
但有時候,他也會懷疑這棟樓到底是在保護他,還是關住他。
也許他應該習慣那些東西,習慣那些感覺;他知道有人做得到,但自己沒有嚐試過,他只是躲在這棟水泥城堡裡過著像坐監一般的生活。
其實真正膽小的是自己不是冬海。
他嘆了口氣,隱約聽見門外的喧鬧聲,他的助理小姐喊著沒有預約不能進去之類的,他感覺到了,那個人終究會來找他。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得到那個人在什麼地方,只要那個人一在附近他就感覺得到。
這種感覺比對冬海的還要深刻,但是他不知道是為什麼。
他伸手按下通往助理桌上的對講機。
「讓他進來。」
門外的助理愣了半天,望向夏春秋辦公室關上的門。
望著眼前的人一副理所當然的笑容,雖然她沒看過她老闆笑過,但是那張臉幾乎有六成像。
「在吵什麼?」
她像是得救的望著剛走進來的葉致浩,「總經理,這位先生一定要見夏先生。」
葉致浩疑惑的望著眼前轉過身來滿臉笑容的年輕人,怔了下,一時之間沒法回神。
「葉叔,好久不見了。」閃亮到刺眼的笑容,嘴裡禮貌稱呼,眼裡卻是蠻不在乎的神情。
「啊……是、是槐愔呀,長這麼大了,葉叔一下認不出來了,哈哈哈……」葉致浩勉強招呼了起來,再怎麼樣他還是杜家獨子,他可不想得罪杜家。
「不會吧,我長得跟你們家春秋這麼像,葉叔會認錯別人可不至於認錯我吧。」杜槐愔毫不介意的開口說了出來,反而讓葉致浩無法回應。
「別鬧了,進來。」夏春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門站在那裡,突然間開了口。
杜槐愔笑著轉身朝夏春秋走去。
環繞起這間偌大的辦公室,杜槐愔覺得懷念。「啊啊~記得上回來的時候,這間辦公室大得跟倉庫一樣,現在看起來小多了。」
「有事?」夏春秋沒理會他逕自坐下。
「沒事不能來找你嗎?這麼多年沒見了,冬海還好嗎?」杜槐愔笑著,伸手推開他桌上的雜物,直接坐上他的辦公桌。
「好得很。你一定是有事才來的吧。」夏春秋把被他推開的文件收拾疊好,抬頭望著那張在長大後和他越見相似的臉。
他不是沒想過他跟槐愔可能是兄弟。他們這麼的相像,又能夠清楚感覺到對方存在。也聽過舅舅私底下叫他不知道哪來的野孩子,但是看冬海在他面前努力隱瞞的模樣,他就不想讓冬海知道,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家裡的孩子。
他那個出生後就沒見過一面的母親,只有一張照片能讓他記住她的臉。他從沒有機會問她,他到底是誰的孩子。
杜槐愔很難得的露出溫柔笑容,像是知道春秋在想什麼,只伸手輕輕觸摸他的臉。「你過得不好。」
「普通,你到底來幹嘛的,我還要工作,等下舅舅就會來趕人了。」夏春秋忍不住提醒他。
「他敢趕我再說吧。」杜槐愔笑著,點了支菸,「我是來工作的。」
在菸味充斥鼻腔之前,一個文件夾落在他眼前。夏春秋望著那份文件夾,轉開了頭。「我不看。」
「欸,這是奶奶拜託我的,你不看我很困擾。」杜槐愔坐在他辦公桌上,交疊著腿,夾著菸的手落在膝上,另一手撐在辦公桌上,看著夏春秋不知是想離那份文件遠點,還是離菸味遠點。
「我不管,我不要那個東西,是誰叫你做的你找誰去。」夏春秋堅持的回答。
杜槐愔側著頭,過長的瀏海垂在臉頰上。「你為什麼沒有勇氣去改變呢?」
「不關你的事。」夏春秋坐到沙發上,冷冷的回答。
「你太累了,你可以跟我走的,你知道在我那裡你不用擔心任何事,就算想跟冬海在一起也無所謂,沒有人會說什麼。」杜槐愔用著誘惑的語調說道。
「這只是另一種詐欺而已。」夏春秋平淡的開口。
杜槐愔笑了起來,「哎呀,小小的春秋長大變聰明了。」
有人敲了二下門,隨即門被打開,葉致浩只探了個頭進來。「春秋,韓先生來了。」
韓耀廷不明所以的看著說完話就走的葉致浩,回頭走進房裡時候,只看見一個跟夏春秋完全不同,但是又非常相像的人。就這麼坐在桌上,修長的腿交疊著,包裹在皮衣裡的細長腰身非常誘人,美麗的雙眼因為自己欣賞的目光而帶著不悅,臉上的笑容很亮,卻含著輕蔑。
「韓先生。」夏春秋在杜槐愔可能發作之前先一步阻止韓耀廷太過直接的目光。
「抱歉,我來早了是嗎?」韓耀廷側頭望向夏春秋的目光已經回復往常的柔和。
「沒有,是我有不速之客。」夏春秋回答,看向杜槐愔。
杜槐愔聳聳肩又笑了起來,「好吧,你不收的話我會再來,我會來到你收下為止。」
夏春秋沒理會他,「隨你,東西帶走。」
杜槐愔拿回他方才放下的資料夾,望著夏春秋的目光停頓了一下,語氣充滿了情感。「別太勉強。」
夏春秋覺得自己幾乎想要掉下眼淚,望著眼前的青梅竹馬,他突然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把那種要就發洩出來的情感吞回去,語氣乾澀的開口。「我知道。」
杜槐愔笑著,「我會再來。」
然後離開,他望了眼韓耀廷,像是在確認這個人會不會對夏春秋有害。
韓耀廷禮貌的給了他一個微笑,換來一個白眼,他開門離去。
韓耀廷忍住不把真可愛三個字說出口,「我不曉得你有兄弟。」
「我沒有,他是沒有關係的別人。」夏春秋轉頭把被杜槐愔弄亂的桌子整理好。
靜了半天,又覺得這麼回答不好,「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見他不是很想說明,但也不是討厭對方的樣子,韓耀廷也沒再問。
夏春秋深吸了口氣,偏頭對他微笑,「到會客室去吧。」
領著韓耀廷走向會客室,夏春秋心裡想著的是剛才那份文件。
奶奶為什麼要把槐愔扯進來?夏春秋滿心不能理解,他和槐愔那張像極了的臉只會讓舅舅更加厭惡而已。
嘆了口氣,夏春秋望著韓耀廷臉上柔和的笑容。
想著許多事都在命運的操控之下。
杜槐愔不會知道他的介入。在韓耀廷開門走進來的那一瞬間。
什麼都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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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太短,第一回又長,分兩篇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