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引入外部資源之外,社區營造行動的最終目標,是讓社區居民主動參與,走出自主之路。新故鄉文教基金會在921大地震後,進入桃米社區蹲點運作,二十多年來不僅重振了在地經濟,締造紙教堂、蝴蝶王國等社區亮點,更重要的是,社區民眾發展出自主運作、永續發展的在地模式。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本期焦點人物邀請新故鄉文教基金會廖嘉展董事長,透過分享桃米社區及埔里的再造經驗,一同思考社區如何生長出永續生命力,而社區營造團體又能做什麼,來面對不同階段的挑戰?
營造出讓社區自立更生的模式
與廖嘉展董事長相約在桃米社區生氣盎然的生態池旁,一路經過知名的
紙教堂建築與大大小小的露營區、民宿等,透露了此地不僅早已從震災脫胎換骨,社區力量更與生態資源交融,萌發出獨特的社區能量。
有趣的是,廖嘉展開宗明義,也將社區比喻為一個生態系統:有強勢者與弱勢者,必須形成共生共榮,達到動態平衡,才有機會生存。參與社區營造二十幾年,他深刻感受到,任何社區發展都有本身的限制。當外在資源引入時,社區可能在短期內欣欣向榮,然而一旦資源沒了,很容易就沉寂下來,甚至內部可能發生衝突,進而導致社區停頓。因此,社區營造團體不應一味想引入外部資源,需要不斷思考,如何在過程中發展出能讓社區自立更生的模式,並且適時退出。
南投縣埔里鎮的桃米社區不只締造紙教堂亮點,更發展出永續發展的在地模式。
廖嘉展董事長認為,社區營造團體要努力讓社區自立更生,並適時退出。
以新故鄉文教基金會的經驗為例,921地震剛發生時,基金會初入社區,採取較強勢的立場:幫忙社區執行計畫,替代社區缺乏的功能。然而,在桃米生態村試營運後,基金會慢慢將窗口回歸社區,最終和社區形成合作關係。
2004年,當桃米社區發展出現停滯,基金會推動成立「新故鄉社區見學中心」,隔年廖嘉展赴日參與阪神地震活動,成功將紙教堂在桃米移築再生,成為社區新地標。2010年,基金會注意到埔里城鎮發展問題,開始跟暨南大學及大埔里地區觀光發展協會不斷討論,期望將桃米社區的成功發展經驗,拓展到其他社區。最後,他們提出「再現埔里蝴蝶王國」的概念,以蝴蝶生態為核心,發展文創、生態旅遊、社區文化藝術活動等。更於2011年獲得文化部補助,推動「再現埔里蝴蝶王國社區見學網絡」的建構,期望以生態城鎮翻轉埔里,建立社群協力、共同治理的良性循環。
總結來說,社區發展每隔一段時間,就必然遭逢轉型課題,這是社區營造團體發揮重要功能的時刻——必須有效引入外部資源,推動社區轉型。不是為了曇花一現的成果,而是借力使力發展出可行模式,最終交由社區接手。新故鄉文教基金會多年來在地方長期蹲點,逐步形成互助合作的協力系統。一方面基金會獲得成長,另一方面協助社區發展,彌補不足之處,也在某些產業或議題上帶領社區走向新境界。
桃米社區擁有極為豐富的生態資源,擁有高達23種臺灣原生種青蛙。
重新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在地經濟的重要性
翻轉社區並非空談理想,而是根植於扎實的在地調查與科學分析。新故鄉基金會剛進入桃米社區時,當地人曾說:「這裡是窮得連鬼都不敢來的地方。」廖嘉展明白,社區不能依靠外來力量,一定要有內在資源提供長期支撐,找出提供在地經濟發展的「社區產業」。
透過科學性的調查與分析,基金會發現桃米社區擁有豐富的生態資源。2000年,臺灣29種原生種青蛙中,這裡就有23種。因此,定調出生態旅遊與生態社區的發展願景。雖然最一開始社區人士不相信生態旅遊的經濟潛力,但開始試營運後,解說員實際獲得收入,終於恍然大悟:原來真的可以「靠一支麥克風賺錢」。廖嘉展指出,創造實質收入,最終重建社區信心,是發展在地經濟的深層目標。有收入,代表自己能重新成為一個有用的人,能更有自尊,充滿自信地面對家人及社會。對於甫遭逢震災衝擊的民眾,唯有透過這樣的信心重建,才會願意不斷投入自己的心力到社區事務中,創造社區的新力量。
新故鄉文教基金會多年來不只改善了在地經濟發展,更建構了新型態的城市治理模式:不獨仰賴硬體建設,回到人對於自我、土地的認同,從根本上改變人的價值體系,從而達到社區及整體社會力的成長。
發掘在地潛能,走出自主之路
政府補助與計畫資源,始終是各地社區營造的重要基礎,申請公部門資源多少比例較好,也成為所有團體無法避開的課題。對於新故鄉文教基金會來說,更傾向於努力走出自主的道路。
廖嘉展提到,埔里位於偏鄉,沒有都市彈性而豐富的人才網絡。如果專職人員的薪水都仰賴政府計畫,往往需要同時執行多項計畫,讓大家忙不過來,顯然不是長久之計。有鑑於此,基金會非常早期就意識到要發展出能自行創造收入的空間,於是調整基金會章程,成立「新故鄉文教基金會附設社區見學中心」,探索能創造收入、支應開銷的場域。很幸運地,在2005年找到紙教堂作為標的,融合社區見學、建築美學、生態教育、體驗學習、食農教育等場域功能,終於證明走出自主運作之路,並非天方夜譚。
埔里致力復育蝴蝶棲地,再現「蝴蝶王國」的輝煌風景。
廖嘉展董事長成功將紙教堂移築再生,成為桃米社區的亮點。
從紙教堂到蝴蝶王國,新故鄉文教基金會與社群的腳步並未停駐於此。基金會近年來聚焦於桃米的另一項重要資產:「竹」。竹子及竹筍是桃米社區最重要的產業之一,桃米更被稱為「筍母」的故鄉,是許多農民購買筍苗的首選。2019年,因應即將到訪的世界竹會(因新冠肺炎疫情延期),在水土保持局南投分局的支持下,基金會邀請甘銘源建築師操刀設計兩座竹結構半開放式建築,作為戶外活動及展演空間。以歐蔓、馬兜鈴等蝴蝶蜜源植物為造型,完美融合入桃米的生態氛圍。
2016年,新故鄉文教基金會發起「
蛹之聲音樂培力計畫(El Sistema Puli)」,招募來自大埔里生活圈17所學校的學生,成立埔里
Butterfly交響樂團,成員中不乏許多弱勢家庭孩子。蛹之聲計畫期望以音樂陪伴孩子,進一步幫助找到歸屬感及對人生的熱情,並學習協力合作。除了走入校園,樂團也時常在紙教堂等場地表演,更曾受邀到日本與NHK交響樂團、東京都交響樂團共同舉辦311震災募款音樂會。
此外,基金會正與相關公私部門合作一項臺灣版「希望之燈」的計畫。希望之燈是1995年日本阪神大地震所創發的裝置藝術,燈座底下都寫著一首詩,激勵人心。本次的藝術裝置設計,加入更多互動性,預計在明年921週年前落成,創造全新的夜晚景致。
桃米社區生態池旁由甘銘源建築師設計的兩座竹結構建築,可作為戶外活動空間使用。
越在地、越國際:大學社會責任與社區營造
近年來大學社會責任(USR)的概念被反覆提倡,地方大學的行動也與社區營造產生關係。廖嘉展指出:「這已經不是趨勢了,是必然要發展的途徑。」因應未來挑戰,大學參與、關心地方公共事務與產業議題是必然過程。越「地方」的大學,越有其迫切性,否則,大學如果沒有得到在地認同,和地方疏離脫節,辦學的許多面向都會遭遇困難。
在廖嘉展看來,未必每所學校都要定位自己成為國際學術研究型大學,而該試著從地方需求與資源,找出發展的可能途徑。參與地方事務的經驗有機會轉化為學術研究,帶來論文發表或與國外大學交流的可能,反過來達到「越在地、越國際」的目標。此外,學生也因此獲得校園以外的龐大學習場域,為學校創造地方口碑,進而獲得更多社會資源的支持。
暨南大學是當前地方性大學投入大學社會責任的標竿之一。新故鄉文教基金會近年來便與暨南大學合作,建立埔里生活與生態博物館的網絡,盤點社區代表性的生態資源,重新詮釋與加值。一方面幫助外地人更認識埔里當地特色,另一方面地方人士也在過程中更認識故鄉。透過大學、基金會、社區居民的多方合作,捲動更多人參與社區。
社區營造更積極的意義是打造一個多方協力的網絡,共同迎向未來。
邁向一個多方協力的社造未來
廖嘉展觀察,臺灣過去的社區營造行動,經常侷限於村里治理範圍內,使得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受到種種客觀條件的限制,發生停滯,甚至產生內部衝突。
如何解決這項幾乎必然發生的難題?新故鄉文教基金會的經驗,是透過「跨出社區」來達到轉型。2010年之後,基金會的視野開始從「生態社區」進階到「生態城鎮」,改以大埔里的社群概念思考。基金會透過與暨南大學及在地協會的合作,成功捲動埔里鎮民跨社區的公共參與。不論是地方媽媽關心空污問題成立的PM2.5空污自救會,或投入地方創生領域的年輕人,都在多方協力下,共同促成合作。
「社區營造如果只限制在村里單位,永遠走不出去。」廖嘉展指出,應當將社區營造遇到的限制,轉化為另一種發展的可能性。然而,許多村里缺乏各項資源,要真正跨出去也非易事。這時往往需要「中介組織」提供協助。中介組織可能是NPO、大學或商業機構⋯⋯良好的中介組織必須具備跨域整合的能力,商業行為固然可作為手段,但不應過度追求利潤而捨棄初衷。
社區營造除了回應地方治理機制的失靈與不足,廖嘉展認為,更積極的意義是發展出包含中介組織、地方政府、在地居民多方的協力網絡,以區域願景引領地方,吸引更多對地方有感情的人投入行動。最終,社區將能孕育永續創新的生命力,克服不同階段的瓶頸,並捲動更為龐大的社群,將社區營造轉化到「社群營造」的新境界。
本篇文章出自國立新竹生活美學館發行之《北辰》刊物 Vol.4
指導單位|文化部
出版單位|國立新竹生活美學館
執行單位|見域工作室
採訪撰文|謝爾庭
攝 影|董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