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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黑即白:社群媒體時代的二分法思考,如何讓人成為失控的言論恐嚇者

2021/02/07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請先回顧以下這則新聞:
二○○八年十月二十五日,中華職棒兄弟象大戰統一獅,這是台灣大賽系列賽的第五戰,先前以2:2打成平手,也就是,任誰只要奪下今天的一勝,便能先拿到總冠軍賽聽牌的資格。
九局下半,統一獅換上林岳平,在7:4領先的情況下,林岳平不負重望,投以再見雙殺結束比賽,取得了聽牌優勢。
當時林岳平振臂高呼,引起了兄弟象球員的不滿,之後,林岳平一個割喉的手勢,更點燃了球迷的情緒沸點,賽後集結在新莊球場的巴士車道,要求道歉,甚至有球迷投擲加油棒,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動用至警方力量驅離,才讓整個衝突事件平息。
黎巴嫩電影《你只是欠我一個道歉》中,充分演繹了所謂生活日常中的小摩擦,何以最終演變成關乎於國籍、種族與信仰上的衝突,聽起來十分小題大作,但若看上述的球迷衝突事件,單單只是一個挑釁的手勢,便釀成這般態勢,這背後所牽涉的,已非僅僅是球員本身,還參雜著許多複雜的情緒所引發的對立。
林岳平的割喉手勢,引起了兄弟象球迷的不滿。(圖片來源/網路新聞畫面)
這類由情緒所引發的對立衝突,在現實中並不少見,比賽如是、議題如是,在現今所屬的社群媒體的時代下,網路上言語的挑釁與衝突,其激烈程度,更並不比肢體動手溫和上多少。

先判斷,或者先選邊站

回顧這一年來,我們在社群媒體上關注過的社會議題,有多少參與了論戰?發表過多少評論?當中又有多少的記憶至今仍殘留?
單單這兩三個月內,便有雞排妹性騷擾事件、老高尼采事件、鴨肉毛齊哥事件,林林總總,沸沸揚揚,但所謂的討論,往往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各自為政,最終流向各自叫囂,沒有盡頭的平行線。
強納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在他著名的「象與騎象人」理論中,談及的是「直覺先來,策略推理後到」,點出我們對於事情的判斷,第一時間交由直覺判斷,隨後為了加強驗證這個直覺的正當性,我們會在腦海想盡各種方法,強化這個論述,讓人站在我們這一邊,也可以說是俗稱的「先射箭,再畫靶。」
隨著公民意識的抬頭,如今,人們對於議題的關注更甚以往,照理來說,這應該會讓觀點更加多元,但觀察近年來的意見光譜,卻更朝向M字型的極端化發展,並且出現了「跪求懶人包」、「拔草測風向」諸如此類的觀望思考,但事實是,所有的懶人包都是經過詮釋而來,而詮釋,必定帶有主觀的觀點,即便是歷史,如何選擇放進書寫的進程裡,本身就是一個觀點,更何況懶人包。而會提出「現在風向很亂」的言論者,更可看出其對於事件本身的判斷並不感興趣,選對邊站、跟隨主流才是他關注此件事情的目的所在。

風向球與二分法

一八九五年,古斯塔夫•勒龐(Gustave Le Bon)的所著的《烏合之眾》(The Crowd: A Study of the Popular Mind)(亦翻譯為《群眾心理學》)為最早期的群眾心理研究經典,這本書一直以來被許多著名的獨裁者奉為管理群眾的圭臬,在勒龐的觀察裡,群眾心理,其實就是一群深受情感(情緒)渲染的魁儡。
雖然勒龐的某些言論,在現今看來有些過時,但不可否認的,他觀察到人是群性的動物的特性,在社群媒體的緊密性、即時性的推波助瀾下,群體沒有最瘋狂,只有更瘋狂,人們要的不再是縝密的思考,而是更快速的判斷,知名或有地位的人士為了需要更快速地獲取發言權,與更鞏固其言論的正當性,於是,「二分法」便成了一個便捷思考的手段。
關於二分法,《反智》(The Irrational Ape)作者古倫姆斯(David Robert Grimes)給出了很好的觀察:「儘管二分法本質上很空洞,但卻超級適合用來妖言惑眾,將大量可能性縮窄為只有大約兩種選擇。如果這種過度簡化的修辭花招是被觀眾接受,那麼演說者就能馬上提出一個二選一的結果,一方是『讓人滿意的』,另一方是『卑劣的』。也因此,假二分法天生就是偏極化和不妥協的。
雞排妹性騷擾事件,引發網友兩面論戰。(圖片來源/TVBS網路直播畫面)
現今我們對議題的討論,許多都是建立在二分法的對立下而延伸的輿論。如前陣子的雞排妹性騷擾事件,輿論很明顯的分為兩個支派,大約可分為:支持雞排妹者=女權自助餐=左膠=綠共;反之,支持翁立友=沙文主義=老藍男=4%仔。而老高事件同樣也可以看到這樣言論推論方式,看老高=相信老高=沒有學識者=愚民,不看老高者=自視甚高的人=文青。
然而上述任何一個事件的等於,都是過於簡化的推理,支持雞排妹的人,可能是過去有過性騷擾的經驗,而支持翁立友的人,也可能是單純的歌迷;觀看老高不一定等於喜歡或相信老高,或許是在上網搜尋相關議題時,恰好看到老高在談論而好奇;不看老高的人,也可能純粹就對所有youtuber不感興趣罷了。
只是,若當二分法的言論風向出現後,很可能會因而扭轉了我們最初的信念,譬如,觀看了老高卻被因此貼上「愚民」的標籤,使他的自尊受到動搖,這時他可能會出現兩種反應,一種是轉而忽略初始的真實感受,進而從此不看;另一種,則更堅定而偏激的支持老高,以維持自己的尊嚴。
老高談論尼采的影片,引發了爭議。(圖片來源/老高與小茉頻道)
也因此,一個社會議題演變到後來,常常有一種說詞為「風向變了」,有時甚至事件本身沒有進程,但輿論卻有了從A到B的變化。
古倫姆斯說:「過度簡化謬誤的吸引力在於它很容易領會:他們提供了簡單的、讓人寬心的解釋,來詮釋複雜的現象。這種『自己已經理解了』的錯覺,很令人安慰,也很令人肯定,是心理上的慰藉,也是在這個令人離迷惑的世界裡的保護圖騰。
二分法可以快速幫我們判斷,但同時也混淆並壓縮了更多細節的紋理,因為二分法,會逼迫我們選邊站,卻也將思考硬生生導向了「對錯」的二元局面。

好雷VS負雷,喜好等於對錯嗎?

以二分法思考,引導出是非對錯,如若談論的是公眾議題,或許情有可原,但如果話題是關於喜好、品味與興趣,也必須遭遇二分法與選邊站的檢視,那似乎就不太對勁。
批踢踢知名的Movie版,提供了我們在觀影後分享自己心得的平台,為了方便分類,底下分為「好雷」、「普雷」、「無雷」與「負雷」。原先,這種分類是較於方便人們討論,可是近幾年,可以觀察到版上的風氣,對於「負雷」的標準漸漸越趨嚴苛。一般而言,好雷、普雷與無雷,大致遊走在喜歡與沒這麼喜歡但可以接受,但若是一部普遍深獲好評的電影,出現了「負雷」的評價,底下留言往往會出現大批的反對聲浪,質疑這個負雷給的是否「正確」?其評論,是否又能擔待得起給予「負雷」的資格。
網友漸漸質疑,批踢踢movie版是一言堂。
負雷代表的不一定是不好,可能僅僅只是不喜歡,但在心靈層次上,觀影者不喜歡便等於不好,這是很自然、也可以理解的範圍,可是為什麼我們會審查別人的不喜歡?對於不喜歡的反應要這麼大?
這或許和我們從小的教育體制有關。還是小朋友的時候,父母很容易對小孩子反覆灌輸「你再不乖,就不喜歡你了喔!」加深了我們自幼認知不被喜歡=做錯事=不對的觀念,但這其實往往只是師長在教育的一種方便的手段而已。喜歡與否非常涉及主觀,儘管我們自許理性思考,可是我們自己都有過沒事就看人不順眼的經驗,又怎麼能夠理性的去要求別人客觀來評判喜好呢?

被議題挑釁的,其實是我們的自尊

極端分化的意識形態,讓輿論呈現光譜的兩端,無疑是深受社群媒體的推波助瀾,一旦將討論的層級拉到對錯的分野,自然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去指責與謾罵,區分為「我,與我對立的」兩端,以此彰顯出自我的價值,同時也更容易找到群體的歸屬。
選邊站的思考模式,演變成每一個社會議題都顯得如此嚴重,偏激的觀點,被保護在「人人都可發表意見」的言論自由中,卻往往流於各執一方的保衛戰,支持者恆支持,不信者恆反對,網路上所出現的正義魔人、鍵盤魔人無所不在,彷彿人人都是正義之士,然而人們真正最在意的只有自己。很多時候,我們無所不用其極的擁護自己的觀點,表面是正義,卻只是希冀證明自己是對的,證明自己沒有看走眼,背後所擁護的,其實是自己自尊。
我們深深相信,事情總有好壞,總有對錯,期望任何事情都有一套簡單的公式,就像紅燈停、綠燈行這樣清晰明白的對與錯,如此似乎可以讓我們在複雜的生活中有更明晰的指引。可是現實往往不是如此,當我們越想以便捷的方式做判斷,偏見往往只會越來越深,隨之而來的情緒效應也會越來越大,進而落入失控的言論之中。
如果我們都曾因為上述的社會議題,拚了命的尋找同溫層認同,在網上開戰謾罵,或許都是落入了非黑即白的思論謬誤,以及群性集體的焦慮之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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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羅斯
惡羅斯
喜歡從社會、心理的角度解析人與文本的連結。 隔著距離看大眾現象,孤僻地躲在文字的世界裡,爬梳文化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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