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來勢力"這個字眼給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想起的是歐洲人入侵北美洲,造成當地印第安人的種族滅絕;近來美國對中東事務的插手,讓中東成為世界的火藥庫等等。這個第一印象讓"外來勢力"彷彿是一種惡勢力,它的出現伴隨了掠奪與壓榨。
惡勢力的出現往往也是民族力量的凝聚,抵抗外來民族也往往成為弱勢民族凝聚自身力量的口號。中華民國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成功號召知識青年投身革命,是當時很多人奮鬥的目標,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
相比於大多數的人認為一個國家的建立,都是因為民族主義、啟蒙思想、宗教與反殖民運動的推進,這本書通過觀察政治力量、利益計算以及各類價值觀的互動,帶我們思考"國家建立"背後的想像,是不是搞錯了動機和過程。
這種論調不知道要挑戰多少歷史課本?
尤其是在此刻全世界都動盪的時代,這樣的說法會受到許多激進份子的質疑和不滿,好像是說革命會成功都是靠著別人施捨,而不是靠自己努力。但是,換個角度來看,這本書提供的思維,也給人們于國外關係的互動想法,多了一層更開闊的思路。
外國勢力的決策思維其實都差不多:如何在世界各地分配有限的資源,獲取最大的利益。所以外來勢力介入當地政治時,重視的是制衡而不是控制。為了要能制衡其他勢力,重要的反而是維護當地政府的權威,籠絡他們成為自己人。這策略的好處在於更容易獲得當地政府的支持,外來勢力可以以最低的成本,獨佔經濟利益。
這個思維有價值的地方在於,國家發展與謀求利益的外來勢力,不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而是有借力使力的空間,泰國就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案例,雖然大多時候還是受制於外來勢力的掠奪和侵略意圖,但等到對的時間、對的局勢,依然可以獲得更大的自主權。
國家的建立不只是大喊民族解放就行-建國與國際政治(不小王子)
多災多難的清末民初
(政權)甚少由沒有利益瓜葛的理想主義者以謀求眾人之福名義建立,很多時候,政權之所以被建立,主因是政府官員希望以此謀求國家利益(其定義取決於官員如何詮釋)乃至他們的自身利益。財富與權力是他們的目標所在。
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中國正在經歷千百年來未曾經歷過的大變局,鴉片戰爭、太平天國、武昌起義、第一次世界大戰,這時候中國面臨瓦解崩潰的危險有三個來源:一是隨人口增加資源不足的叛亂;二是自然災害頻頻爆發;三是中央政府職能被削弱,外國勢力也想像瓜分非洲那樣瓜分亞洲。
但在內憂外患之中,中國挺了過來。
因為世界列強眼中,中國只是次要進口貨品來源地,不值得為此與其他列強開戰。爭奪利益的外國勢力在中國劃分成了兩派,一派是法、德、日、俄等國,他們與"地方政府"合作,提供金融與軍事援助,換取地方經濟與安全事務的治理權,這讓地方有實力與中央平起平坐;另一派是英美兩國選擇維持中國中央政府的領導角色,提供金融、物資與政治支援,幫助中央政府維持領土自主與外交的主導性。
同時晚清的中國中央政府會下放權力給地方,演變成類似聯邦制,是因為那時候清政府的積極放權給地方來減輕中央的財政壓力,讓地方的軍事、財政權力都獲得更多的自主性,也讓中央越來越難以掌控地方,大部分的地方政府甚至還享有稅務政策自主權。
義和團之亂各地政府的反應是最好的例子,華中與華東地區的總督與中央不同調,發起"東南互保運動",承諾保護外國人的性命與財產,交換外來勢力不介入地方政治。
定義力量的原則在於,要能夠自由轉移資源,才真正算得上擁有資源、擁有力量。
中央與地貌合神離的態勢延續到了民國初期。
雖然陷入地方派系的鬥爭,地方政府(軍閥)依靠外來勢力的支持開礦、架設電報和建立武裝力量,軍閥們還是很尊重中央政府,一方面是因為軍閥還對建立統一國家抱有理想,另一方面誰爭奪到了北京的統治權,就能以國家的名義募集更多的外債,還能掌控屬於中央交通部的鐵路資源。再加上軍閥為了維繫自己的正統性,往往用民族主義的口號為號召,久而久之,民族主義變成中國的共同語言,軍閥很難自己宣布獨立。
這個時間點中國還可以保存有限度的領土自主也有賴外來勢力,像是中國海關總稅務司(前身是大清皇家海關總稅務司)由英、法、美三個外來勢力管理,關稅和鹽稅來償還政府的外債和戰後賠款,也用作於換取外來勢力的技術和金錢支持。
這種互相依附的關係,讓中國的中央政府艱難的生存下來。
到了二戰後,英國、美國、德國都因為要面對自己國內的問題,覺得壟斷在中國的利益成本越來越高。像是英國對外貿易與投資額中,中國只佔總額的3%;美國則是忙於和蘇聯競爭歐洲。這些列強以外交的方式承認了中國中央政府的權威,確保其他列強無法操縱中國的外交政策,從而保障自己在中國的利益。
權衡之下的印度尼西亞
從民族主義者角度看,本土身分與文化傳統,是建立主權國家的重要條件。這主觀點有趣之處是,若傳統如此必要,為何不以帝國、宗主國、附庸國或邦聯等更傳統的方式建國?
荷屬東印度是指1800年至1949年荷蘭人所統治的印度尼西亞,這片土地對於荷蘭的經濟發展至關重要,佔了荷蘭政府總收入的三成,兩成的荷蘭人生計也直接或間接地受荷蘭東印度的影響。1920年代發現的石油以及橡膠資源,更是加大荷蘭對這片土地的依賴。
不過,本國人口只有五百萬的荷蘭,要管理高達一萬七千個島嶼、三億多人口,再加上一戰時,荷蘭雖然維持均勢中立,但還是需要高昂的費用維持軍事力量。都顯示了荷蘭要管理這片殖民地,不能用常規武力鎮壓的辦法。
荷蘭選擇的管理辦法是在群島各地培養本土管理菁英,以及為民眾提供秩序、發展、技術教育和醫療服務來建立威望和認同。一戰後還成立人民議會,增加本土住民政治權力,換取民眾支持組建民兵部隊,這樣荷蘭就不用擴大自己軍隊,可以節省開支。
為了統治上的方便,荷蘭可以說是一手建立了印尼初步的政治架構。
二戰後情況開始轉變,經濟大蕭條、二戰後重建國家、冷戰初期的緊張局勢,都讓荷蘭越來越難以顧及殖民地的掌控,再加上美國提供「馬歇爾援助計畫」的條件是荷蘭允許印尼獨立。為了確保荷蘭在殖民地的投資、印尼會償還殖民時代債務。在1950年中期,荷蘭最終同意印尼確立國家主權。
相比主流觀點認為印尼獨立是因為民族主義興起,不如說是因為冷戰時期,印尼成為歐亞戰略重要的一環,獲得美國支持獨立,再加上英國、日本這些原本虎視眈眈的列強,各自評估要殖民印尼的成本過高,才促使印尼成立了主權國家。
幸運的泰國?
弱國的國家型態,取決一眾列強的競爭模式,即各列強對介入弱國本土政事機會成本的評估。如果列強認為,介入弱國的機會成本偏高,只須確保弱國不被獨佔,那麼弱國就能建立主權國家
二戰時的泰國(暹羅)是唯一沒有被殖民的國家,主流看法都認為是因為當時的君王拉瑪五世(朱拉隆功國王),在英法兩國的虎視眈眈下,努力挑起兩國相互間的猜忌和矛盾,一邊加緊和歐洲強國普魯士、俄國交好,讓英法不敢輕易武力侵略。英法之間既不想發生直接軍事對抗,也不願放下在泰國的利益。最後暹羅成為兩國殖民區的緩衝地帶。
但事實上,英法兩國不願佔領泰國,更多的原因並不是拉瑪五世的外交手腕,而是英法兩國評估投入資源到泰國的成本太大,會影響自己本來的利益。
十九世紀末,英國已不再有昔日大英帝國的實力,面對德、日、美國的崛起,以及第一世界大戰的消耗,英國沒有餘力再掌控泰國。如果獨佔泰國,也會影響法國在中南半島的利益,而在歐洲,英國需要法國的支持,壓制正在崛起的德國。同樣的,法國此時最緊迫的問題,是面對德國日益上升的威脅。普法戰爭的陰影,再加上一戰後的重建,法國也同樣不希望刺激潛在盟友英國。
在佔領成本很高的情況下,英國、法國希望泰國能建立強大的中央政府,給予最惠國待遇,所以兩國提供領袖培訓、支援行政改革,以及政策、外交支持,也幫助中央政府掃蕩地方上反對勢力。對這些外國勢力而言,把泰國當成穩定的緩衝區與盟友,獲得的收益是最大的。
拉瑪五世因此能推行徹底的行政改革,中央政府有了資源建立專業官僚管理稅務、商務、通訊、教育、警察和宗教等事務,也在英法兩國的指導下,成立現代化軍隊,並由中央統一管理。這個階段,有許多地方勢力,不滿被收回政治權力而引發叛亂,但這些叛亂者都沒有外來勢力的支持,在沒錢沒武器的情況下,都被強大的中央政府很快的鎮壓下來。
從這個案例可以很明顯看到外來勢力對國家主權建立的推進效果,原本泰國(暹羅)是各地方勢力鄰立的聯邦化國家,但英國、法國為了能享有泰國穩定的利益,決定支持中央政府集權,加速了泰國的統一管理。
弱勢國家掌握的成功因素比想像中的少
本土建國時機,往往在外國勢力認為,介入該地政治的機會成本偏高,繼而願意退而求其次,扶植本土政治力量,以阻止其他外力對手主導當地政治。
民族主義與外來勢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關係(零和遊戲),從中國、印度和泰國的案例中可以看出,民族主義確實隨著外來勢力進入而孕育出來,但許多時候,外來勢力也會有限度的支持民族主義強化國家主權的建設。
外來勢力真正看重的是掌握當地交通線,這也是各勢力角力的重點,像是二戰期間,美國控制了太平洋的海運交通,日本無法完全運用東南亞的資源,種下敗因。
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角度思考,主權國家建立往往都是政商聯盟的合作,商業菁英同意繳納稅賦給政府,政府則為商業菁英提供保護,這種高級保護費的概念,讓兩者互利共生一起發展,商人能賺更多的錢給政府,政府有更多的錢壯大自己的力量。
與外來政治勢力的交易,不也是主權國家建立模式的扭曲版?
另一方面,民族的議題,不論是在世界何處,都是一個無比敏感的問題。這份敏感的神經來自於,民族作為自己基因裡的一大部分組成份子,它天然的存在,就是要給自己民族的人自豪感。可能有人自己會罵國家罵政府,但說起自己的民族,大部分都是積極正面的態度。
像是日本戰後經濟的高度發展,更多的原因是來自冷戰體系美國的加持,比起承認自己是靠著別人的幫助才成長起來的,日本人更愛說是因為勤勞的日本精神、武士道文化,才讓日本的經濟繁榮發展。美國獨立戰爭成功關鍵也是來自法國的資助。
事實上,弱勢國家能掌握的成功因素比想像中的少,但要走上成功這條路,最大的阻礙也有了方法可以排除,不必再跟強勢的外來勢力拚得你死我活,更多利益的交易,才是國際政治關係互動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