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參加木馬文化陳蕙慧社長主講的《雪國》——愛的不可能講座。歷年來評論、賞析川端康成作品的名家已不少,但一直很喜愛陳社長主持〈經典也青春〉的明快風格,再加上主辦在舒適優雅的文房圖書館,便邀著R一起參加。
文房建於一九三〇年代,原為日治時代商務官員居住的「幸町日式宿舍」,二〇〇七 年五月被列為歷史建築, 二〇一三年參與臺北市文化局發起的老房子文化運動,由好樣集團(VVG Lifestyle Village)得標改建成公益圖書館。全館收藏超過四千冊書籍,全採預約制,限制年滿十二歲、人數、使用時間,古樸的木造建築,靜謐氛圍,飄著咖啡和書本香,可謂是台北最適合閱讀的場域之一。
以下為講座節錄心得:
孤獨的世界,蒼涼的身世
創作乃是透過作家之眼去觀照世界,作品是作家心靈的反射;讀川端康成的作品像踏入一片白茫茫孤寂潔淨的雪地,這與他孤兒身世脫不了關係。他二歲喪父,三歲失母,八歲時祖母撒手人寰,十歲時寄居在伯父家唯一的親姊芳子亦告別人世,十六歲相依為命的祖父也去世。身體孱弱和早年失怙的際遇形成他內向、孤獨的個性,培養出對死亡的體悟和敏感纖細感受力,死亡不再是一個詞,而像鑲崁一樣緊緊跟隨他。
他的作品飽含濃厚日本傳統美學,源自於在祖父纏綿病榻時他朗讀著《源氏物語》,故受紫氏部王朝文學影響頗深,造就女性細膩筆觸,和虛無、幻滅和淒美風格。一九六八年為日本贏得第一座諾貝爾文學獎,開啟日本文學輝煌時期。
日本文豪常有一種自殺情結,包括川端的學生三島由紀夫,他的死對川端康成造成很大衝擊,目睹三島的自殺現場後他說:「被砍下腦袋的應該是我。」之後如他所言「自殺而無遺書,是最好不過的了。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在三島自殺十七個月後,也就是一九七二年四月十六日,川端康成在工作室以瓦斯自殺,未留下隻字片語。
無望、徒勞的愛情和人生
《雪國》描述一段無望的愛情,沒有大風大浪或激情,全籠罩在哀傷和無望中。不帶期望愛著一個人,亦是一種美,但這種美本身就帶有殘忍毀滅的性質。不少女性作家抨擊《雪國》男主島村是個大渣男,已婚的島村靠著祖產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到越後遊玩,遇見女主角駒子,不到三年內僅見面三次;於他,可能不過是一場浪漫的邂垢和豔遇罷了,他沒有想過未來,只有隨興得過且過。
書中屢次用徒勞形容駒子,她為籌行男的醫藥費淪落成藝妓,卻終究挽救不了生命逝去;由衷愛著島村,不帶心機、奢望,甘願躲在櫃子裡,甘願深夜相會,最終仍沒有結果;漫長的等待,對方沒有捎來任何一封信,她仍細細數著分離的一百九十九天;有著精湛琴藝,卻苦無知音;勤勉寫了十本日記,鉅細靡遺寫了小說人物、劇情,卻寫不出心得,改變不了人生。她的愛、人生是直接、奉獻性,也是徒勞無望。
美麗帶來的哀愁
提到日本文學不免俗會談到物哀美學,明明眼見繁花盛開,絢麗美好光景,一種悲哀感卻油然而生,像櫻花盛開是同時綻放也同時走向凋亡;像銀河、夕陽,迸發令人讚嘆的光芒轉瞬卻消逝;那種哀傷感如同墨水滴在宣紙上,逐漸渲染、穿透,滋生萬物由生至凋亡間的惋惜、憐憫。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那種感覺?除了美景外,某些時刻愛情的本質也是如此,納蘭性德《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愛情最美好的時刻在於正濃時,難忘初見的畫面、他的微笑、第一次牽手;像美人,儘管成熟帶來韻味和知性,但心裡還是暗自嘆息,當她風華正茂嬌豔時……
理想中的女性
對比谷崎潤一郎筆下肉感、強烈感官的女性(經典是《春琴抄》裡頭的SM傾向的女主),川端的女性純淨無垢,就算是藝妓,也是出淤泥不染。他用「有著透明的蠶一樣的身軀,讓人感到腳趾彎里都是乾淨的」、「膚色恰似在白瓷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比誰都顯得潔凈」等句形容,年輕、潔淨特質的女性也出現在《伊豆的舞孃》、《古都》、《睡美人》中,才會有人戲稱川端有蘿莉控。
有些評論家認為川端低化女性,我倒不以為然,他只是反映舊時日本的父權社會女性地位,他並沒批判筆下的主角,甚至帶有憐憫,女人不過就像飄零的雪花落在這孤寂的世界而已。
讀者分享
在場發言踴躍,有位女士提出駒子與葉子似乎是情敵關係,為何最後蠶房大火時駒子見葉子受傷時奮不顧身、驚慌失措?我腦海裡飄出電影《情書》和蔡健雅〈原點〉MV畫面;人的感情其實很複雜,看似情敵,卻透過死去的行男,了解對方的無奈,也深知都為同一個男人的付出,進而產生同理、憐憫的情感,況且,以駒子身世而言,這世上最了解她的僅剩島村和葉子。
有位男士提到《雪國》電影,他認為是島村之所以為渣男是因為孤寂,沒有目標閒晃,帶著一種麻木,駒子再愛他也是徒然。就我自己觀點,島村並非惡人,他只是一個軟弱且空虛的人,跟太宰治《人間失格》的大庭葉藏一樣無能,也像夏目漱石《彼岸過迄》的敬太郎一樣缺乏目標(但他不渣),這也反映戰後日本,當帝國主義毀滅後心靈無所歸依,茫茫然的日本人。
言談中感受到陳社長對日本文學熱情和推廣,在出版業低迷時代,木馬出版《雪國》精裝本可謂下重本,由知名設計師林小乙操刀設計,布面精裝輔以書名刺繡。陳社長說川端企圖以文學拯救戰後日本人心靈,也曾拯救她,這讓我很感動,但我終究不認為文學會是種救贖,能夠給你什麼,最多就像扇窗口,開啟你的五感,深化感知能力,人生還是得活在柴油米飯中。
作家余華曾說川端康成對他寫作初期影響很大,特別是對細物描寫方面,在《雪國》中亦不乏大量景物書寫和意象,幾近到了成魔的地步。
雪國裡的金句選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在遙遠的山巔上空,還淡淡地殘留著晚霞的餘暉。透過車窗玻璃看見的景物輪廓,退到遠方,卻沒有消逝,但已經黯然失色了。儘管火車繼續往前奔馳,在他看來,山野那平凡的姿態越是顯得更加平凡了。由於什麼東西都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內心反而好像隱隱地存在著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這自然是由於鏡中浮現出姑娘的臉的緣故。
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徒勞。
你連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顏色。
人的感情連最易損的縐綢都不如。因為那些綢緞至少可保存年,而人的依戀之情遠比此短。
貧寒之中自有一種強勁的生命力。
她的眼睛同燈光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餘暉裡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
清淺的疏影映在格子窗上,窗外是茂密新綠的竹葉,女子的頸項間彷彿映上一抹杉林的暗綠。黑色的髮絲襯托白皙的面頰,隱約感覺到的是空氣里來自白雪的涼意。
月兒皎潔得如同一把放在晶瑩冰塊上的刀。
文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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