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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腿》│死亡將這對伴侶分離　卻圓滿了他們的關係

關於華爾滋，你的想像是什麼？二十幾年前，我念大學的時候，都說大學有三大學分，學業、社團以及戀愛，而社團跟戀愛這兩大學分，有時候是合在一起的，我參加的服務性社團內，就曾經有過幾對社對，記得當時社團迎新很受歡迎的一首歌曲叫《第一支舞》，隨著這首歌的音樂揚起，通常學長們就會帶著大家兩兩一組跳華爾滋，帶著大一生的青澀，在音樂與學長們的帶動下，除了當下的氛圍變得溫馨，也帶起我們對未來四年大學生活很多粉紅色的綺想。因為這樣的記憶，讓我對華爾滋的想像，充滿浪漫，《腿》就是一部跟華爾滋有關的電影，桂綸鎂飾演的女主角錢鈺盈熱愛國標舞，楊祐寧所飾演的男主角鄭子漢，為了追求錢鈺盈，開始了與她共舞的人生，電影剛開始沒有多久，鄭子漢的獨白：「華爾滋的德文原文是旋轉，男女舞者，頭頂天，腳立地，互為支點，撐住對方的身體，在不斷旋轉的過程中，我真的才發現，你是我尋找很久的舞伴。」便完全符合了我對華爾滋的美好想像，不過，這部電影並不是一部浪漫的愛情電影，而是一部探討關係的黑色喜劇，甚至更嚴肅一點，有些人會看到電影中的醫病關係。

《腿》的故事結構跟片名一樣簡單，講一位妻子追回過世丈夫截肢腿的過程；鄭子漢生病截掉一條腿後，併發敗血症迅速過世，錢鈺盈在鄭子漢醫療過程中，與醫院在流程與溝通上發生問題，使得鄭子漢被截掉的那條腿遺失，整部電影就在講錢鈺盈一路跟各醫院各部門交涉，試圖找出腿的過程，並延伸回顧這對夫妻過去的關係。

在《腿》的幾部電影預告裡，我最喜歡說文解字的這一版，這個身體的重要部位，離開了身體之後，隨著後續的處置，它有不同的歸類，對病理室來說，它是「生物檢體」，離開病理室之後，則成了「醫療廢棄物」；在看《腿》時，我有看電影《不能沒有你》的感覺，這是戴立忍在2009年執導的作品，根據真人實事改編，講一位爸爸李武雄與女兒共同生活多年後，為了獲得女兒監護權，好讓她可以上學，在眾多公家機關之間被互踢皮球的故事。

錢鈺盈為了找到鄭子漢的截肢「腿」，跟醫院內各個部門周旋的過程，像極了《不能沒有你》中的李武雄為了女兒監護權，在多個公家機關內四處碰壁的狀況，比較大的差異在，《不能沒有你》是很嚴肅的寫實批判，《腿》則是以詼諧的方式在處理這個過程，像《腿》中飾演病理科主任的演員是楊麗音，不知道是否受我個人過去對楊麗音的刻板印象影響，只要有病理科主任在場的劇情，都常讓我得忍住笑，除此之外，還有好多讓我好想笑，但又覺得笑出來會有罪惡感的橋段，比方說，不用演就很有喜感的納豆飾演救護車司機，在載大體回往生者家裡的車上，播放的音樂並不是宗教音樂，而是應家屬的要求，播放華爾滋；而在即將截肢的手術房現場，動刀的高醫師問半身麻醉的患者，要使用哪一種電鋸截腿，高醫師像在賣場銷售物品的專業工作人員一般，專業又完全不帶感情的分析兩把電鋸在使用上的利弊......

關於劇中由李李仁所飾演的高醫師，應該很多人會覺得他冷漠吧？我想起一位現為國內某大教學醫院心臟外科醫師的好朋友，他當住院醫師時，時常跟我們分享醫院裡的事情，某一次閒談時曾說「作為一位醫師，冷血是專業上的必須。」，或許有人會覺得他的觀點太無情，但我可以理解他這句話背後的愛心，作為一位醫師，尤其是一位必須經常與死亡接觸的外科醫師，冷靜的專業腦是無以凌駕的第一，溫柔的同理，可以由其他專業人員來執行。

我的家人與多位好友都在醫療界服務，在看待醫療糾紛的事件上，我心裡的天秤自然偏向醫療端，因此對於《腿》中高醫師表面上的冷酷，會解讀為專業上的必要，至於醫院的其他部門，我也挺同情他們遇到錢鈺盈這麼難搞的患者家屬，然而，即使高醫師看起來冷血，卻還是心細如絲，被錢鈺盈纏得連一頓飯都沒辦法好好吃的時候，在自知逾越隱私界線下，帶著很禮貌的道歉與很克制的不耐煩問錢鈺盈，從鄭子漢的病歷上看來，他們夫妻的感情應該很不好吧！是為了習俗上全屍的傳統，才這麼積極的要把腿找到是嗎？

錢鈺盈是否是為了傳統，非得要把腿找出來，我在劇中沒有找到答案，但我想，即使是為了給逝者一個完整的身體，她找腿的動機，也絕對不僅如此，雖然他倆的夫妻關係的確如高醫師所推測的非常不好。

錢鈺盈從黏著高醫師不放，到恐嚇總務處的男性主任說要跟他上床，無所不用其極的就是要把腿找出來，醫院裡的工作人員都覺得她的執念深的可怕，然而，從患者的角度，我能懂那是錢鈺盈處理失喪的過程，因為我也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只是我沒有錢鈺盈那麼波折。

2011年我第一次懷孕，經歷過辛苦的安胎過程後，孕期十幾周時流產，做完小產月子後，我去找醫師要了孕期間所有的超音波照片，醫師很爽快的就馬上都給我了，這個孩子，我留不住，但他在我肚子裡的照片，我至少可以留下來念想吧！很多流產是不明原因，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大學念的不是醫學，卻跟在醫院工作的家人要了她念醫學院時的婦產科教科書，花了至少半年以上的時間，啃讀這些磚頭書、查找相關資料，還做筆記去醫院跟醫師討論，為的就是要找出我流產確切的理由；後來想起來，覺得那段時間的自己好執著，但沒有這段過程，沒有後來完全放下的自己。

前幾年有段時間，家裡出了點狀況，有位朋友好心幫我問他認識的靈異專業老師，後來回覆說，家裡的問題是受到嬰靈的干擾，那個嬰靈應該是2011年離開的孩子，如果我願意，那位老師願意幫我處理，我謝絕朋友的好意，毫無畏懼的坦然告訴朋友：「我當時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要救他，為了救他，我甚至差點失去我自己的生命，我沒有對不起這個孩子！」

因為曾經盡過全力，所以可以無憾，然而，在關係裡要做到無憾，何其困難，尤其是伴侶關係，錯綜複雜，就像圓形的太極，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再不堪的關係，都很難不存在一定水位的情分；再美好甜蜜的感情，也必然有負面的雜質跟摩擦；而在面對死亡時，即使關係已經墨黑，微小的潔白美好，很多時候還是會被生者放大，引發強烈的追悔情緒。

有一句台語諺語說：「愛到卡慘死」，看《腿》時，一直覺得錢鈺盈是一個既勇敢又倒楣的女性；鄭子漢還是她男友時，為了能快速賺到很多錢，給錢鈺盈好日子過，去賭場賭錢，欠下鉅額賭債，被賭場追討，錢鈺盈看著鄭子漢被賭場凌虐，竟然還心疼他，心甘情願跟家裡借錢幫他還債之外，還跟他結婚，如果這不是「愛到卡慘死」，什麼才叫做「愛到卡慘死」？

然而，鄭子漢的蠢事，並沒有到此為止，婚後的鄭子漢，一直到死前，類似這種蠢到讓任何人都會想翻白眼的事情，還又陸續的發生了好幾樁，每一次都是錢鈺盈在幫他善後；亦舒很多小說裡都說，伴侶之間最好的關係，是女性有時候能當女兒，有時候能當媽媽，而男性有時候能當兒子，有時候也能當爸爸；但在錢鈺盈與鄭子漢的關係裡，錢鈺盈似乎一直都在扮演一個媽的角色，照顧著不知道哪根筋錯掉的鄭子漢，長此以往，照顧者心會累，被照顧者也有壓力，兩人之間的關係很難不崩壞，其實若真的是母子關係，面對一直出差錯的成年兒子，媽媽也是會頭痛得想要兒子對自己負責的啊，更何況，他們實質的關係並不是母子，而是伴侶。

至於鄭子漢，我跟錢鈺盈一樣，覺得鄭子漢笨，更嚴重的是，他還沒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笨，因而一二再再而三地做錯事。然而，這麼笨的鄭子漢，做了那麼多笨事的鄭子漢，卻又讓人不忍苛責，因為他的出發點，都是出於愛，除了肉體出軌外，他做的每一件蠢事，都是為了要給錢鈺盈過更好的日子。

看到一則桂綸鎂的專訪提到，如果她是錢鈺盈，她要花更多的時間溝通，其實，不只是錢鈺盈，鄭子漢何嘗不是，自以為聰明，卻又不稱自己斤兩的為錢鈺盈努力著，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好好跟錢鈺盈溝通，甚至到過世前，還搞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保險大烏龍；從觀影者近乎全知的高度來看，鄭子漢做的一件件錯事，如果能在做之前先跟錢鈺盈討論過的話，應該都是可以避免的，然而，他就是滿懷著愛心，默默的做了，接著，淒淒慘慘的搞砸了，性格決定命運，或許，鄭子漢的悲情命運是他個性造成的必然。

儘管鄭子漢的生命，以荒謬的方式結束，我卻覺得，他的過世，是個善終。西方的結婚誓詞裡有一段話是「從這天開始，是好、是壞，是富、是窮，是健康、是疾病，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在鄭子漢與錢鈺盈的婚姻裡，死亡卻將他們又拉在一起，讓這段已經近乎死灰的關係，因為鄭子漢肉體的死亡而重新復燃，如果沒有突然間迫近的死亡，兩人不會去檢視曾經的美好；鄭子漢的離世，看似悲傷，然而，在他生命的最終，能夠得到他愛的人滿滿回報的愛，他也應該算是死得其所了，至於腿有沒有在最後找回來，對於在天之靈的鄭子漢來說，相信已經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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