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啊,都是阿修羅」,在關係裡,女性很容易成為善妒、攻擊性極強的「阿修羅」,因為對大多數的女性來說,關係是生命裡很大的重心,因為太在乎,所以容易患得患失,因為患得患失,所以容易妒忌、攻擊;但男性何嘗不是阿修羅呢?只是關注的重點不同,男性的攻擊性,大多展現在事業上罷了。
鷹男:四個女兒雖然常說,爸爸頑固又老派,但都很敬愛他,現在突然要轉為鄙視他。
勝又:為什麼呢?他又不是偷了什麼東西
鷹男:女人啊,總是把男人出軌視為偷竊。
這是日劇《宛如阿修羅》裡,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如果你發現,你的至親好友,在法定婚姻關係裡,有了第三者,或是他就是第三者,你會因此改變對他的觀感嗎?《宛如阿修羅》的故事,就從四個姊妹中的老三瀧子,發現父親有了外遇開始。
Netflix在2025年1月份上檔的日劇《宛如阿修羅》,改編自日本知名作家向田邦子的同名小說,故事以1970年代,東京的竹澤家四個成年女兒為核心,從發現父親的外遇開始,講這四位成年女兒,如何看待這個重大事件,以及她們各自的感情生活。
這部小說曾多次被改編為影像作品,首次改編是近半世紀前的1979年,2003年再度由知名導演森田芳光執導,改編為電影版本,由大竹忍、黑木瞳、深津繪里、深田恭子主演,2025年上映的是,是枝裕和導演的日劇版,更是集結了宮澤理惠、尾野真千子、蒼井優、廣瀨鈴四位演技派演員,飾演竹澤家的四姊妹。
故事的開始是蒼井優所飾演的老三,瀧子,表情嚴肅的撥打電話;瀧子在圖書館工作,無意間發現父親的情事後,花錢請徵信社調查,徵信社的職員勝又,取得了瀧子父親與第三者,及疑似是小學男童私生子,兩大一小在一起的照片,瀧子瞞著母親,打電話召集另外三位姊妹,到二姊卷子家,討論這個重大事件。
四位姊妹雖然同樣為母親抱屈,在強度與態度上,卻有著明顯的不同。四姊妹中,唯一沒有伴侶的瀧子,情緒最是激憤,與她截然相反的是,廣瀨玲所飾演的老四咲子,比起父親的事情,咲子更關心電視裡的拳擊賽賽況,對於父親的外遇,咲子認為這是夫妻之間的事,她們不必小題大作,還說瀧子「表面上是為了媽好,其實是為了你自己」,「像在發洩情緒,工作無聊,又沒有男朋友......,你雖然不化妝、打扮又樸素,其實超渴望男人的,不要自己慾求不滿,就拿別人發洩。」
這番話讓瀧子氣到動手打她。但瀧子之所以憤怒,不僅是因為,她與咲子對父親外遇事件的態度不同,更核心的理由應該是,咲子說的是事實,咲子把瀧子無法說出口的渴望,當著大家的面,一針見血,犀利非常的點出來了,瀧子討厭自己的單身,圖書館下班後,回到自己的住處,常寂寞荒涼到哀哀哭泣。
相較於瀧子的保守、寂寞,咲子看似愛的奔放,在姊妹面前,也毫不避諱談論慾望,但她骨子裡,她在愛情裡,對親密伴侶的付出,卻是非常傳統的,像母親照顧孩子那般的,把自己順位放在後面的,幾乎是不求回報的愛。
咲子有自己的工作,但甘願與拳擊手陣內同居在一間,簡陋到連淋浴空間都沒有的房子裡,各方面鼓勵他、照顧他,甚至為了陪陣內做體重控制,也跟著不吃東西,但陣內正值事業低潮,對感情的態度也飄忽不定,咲子對陣內的付出與用心,不僅沒被感謝,反而讓陣內備感壓力,甚至還因此去找其他的女性,當他的情慾出口。
相較於老三、老四的劇烈爭執,尾野真千子所飾演的二姊卷子,就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卷子是四姊妹中唯一已婚的,有一子一女兩個青春期的孩子,在討論父親的外遇時,不時暗諷她的丈夫,本木雅宏所飾演的里見鷹男,卷子老早就懷疑,丈夫鷹男外面有情人。
至於宮澤理惠所飾演的大姊綱子,雖然她與妹妹們口徑一致,譴責父親的外遇,是違反主流價值,但她也只是嘴上輕輕帶過,實際上,喪夫,擔任插花老師的她,也是別人婚姻裡的第三者,與內野勝陽所飾演的已婚人夫,枡川貞治,分分合合,牽纏不休。
老二卷子,為了處理父親在外的感情,去找綱子討論,卻在綱子家門口,看見綱子與衣衫不整的貞治,在這之後的多場大小會面裡,卷子不時的,就話中有話的損綱子;綱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棉裡藏針的懟回去;幾場家庭聚會裡,一家人熱熱鬧鬧的表象下,明刀暗箭不斷;瀧子與咲子,動不動就一言不合打起來,綱子與卷子,話裡多帶機鋒,而父親、母親表面上的若無其事,其實也各有心事。
一個外遇事件,家裡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讀,每個解讀,其實都來自於自己內在的投射,四姊妹中,投射最大的就是卷子。
首先發現父親外遇的瀧子,雖然剛開始的情緒反應很大,那一方面是由於驚訝,驚訝父親與他想像中的父親人設,差異太大,可是,如同其他姊妹所說,父親,畢竟也是個男人啊!除了父親的角色以外,他也有很底層的,做為一個人,一個男人,的種種需求;另一方面,則是嫉妒使然,也就是咲子說的,瀧子太飢渴了,見不得親近的人,有超過一位的親密伴侶,但她卻連一個都沒有。
但卷子不同,剛開始,她對父親外遇的情緒反應,並不是太大,她只是擔心,比較表層的是擔心母親,但更深層的理由是,連她心目中這麼呆板,最不可能外遇的父親,都有了外遇,那她長久以來,懷疑她的丈夫鷹男有外遇,可能性不就更高?
卷子雖然懷疑鷹男,卻沒有認真的與鷹男核對,一直採取鴕鳥的姿態,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就跟她的母親一樣,其實早就知道丈夫,外面有第三者,卻演技很好的,一直裝作無知。
但卷子對父親的外遇,作為倒是挺積極,找了姊姊一起去找父親的第三者,想方設法要阻斷父親與第三者的關係,看起來這些作為是為了母親,但更深的是為了她自己,外遇的父親,映像的是她以為有外遇的丈夫;而她不時在言語之間,對大姊綱子的攻擊,也如同綱子所說,是她對丈夫外遇的遷怒。
關於第三者,即使是到了2025年的現在,在主流價值上,依然是被負面評價的居多,更遑論是五十年前的1970年代,但在《宛如阿修羅》,並沒有太多的道德批判,誠如也是第三者角色的綱子所說的,是的,這是主流價值所不能接受的,但在戲裡的兩位第三者,綱子與父親的第三者,都不是很多人想像中的妖嬈樣貌,心機很深的想要拆散情人的家庭,父親的第三者,只是一位樸實的男童母親,她甚至還為了要讓四姊妹的父親,死心離開這段關係,謊稱她要結婚。
至於綱子,在她對人夫貞治,有身體的慾望,親密關係裡,這幾乎是不可免的必要元素,但更底層的理由,還是愛。
在這部戲的尾聲,卷子建議綱子還是得找個終生的伴侶,幫綱子安排了相親,綱子理智上也同意,這是比較好的做法,親密關係裡,如果可以光明正大,誰想要偷偷摸摸?更何況她有自己的工作,經濟上不需要仰賴任何人,但最終,理智還是遠遠無法戰勝情感,綱子在相親中途,無法克制的逃跑,託人打電話找貞治出來,她還是選擇了,繼續這段沒辦法攤在陽光下的關係。
綱子或許也是原作者向田邦子的投射吧,整部《宛如阿修羅》以及她的多部著作,都有作者本人程度不一的生命經驗,向田邦子終身未婚,她因空難在台灣意外過世後,她的妹妹,向田和子,才在她的遺物中,發現她生命裡唯一的一段親密關係,就是與人夫N先生的秘密關係,向田邦子不是不曾想過離開這段關係,但被N先生的母親,給勸留了下來。
甫於2024年年底離婚的資深媒體人范琪斐,在她的頻道《陪我走一段》,曾在〈離婚了...然後呢〉這一集提到,愛上一個人是天災,「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決定我的心往哪裡去的,這個事情,無關道德」,五十多年前的向田邦子,應該是更加深切的懂得,「愛上一個人」是天災的深刻含意吧,那麼聰慧、美麗,在事業上又閃閃發亮的知名作家、劇作家,若不是遇上「天災」般不可控的事件,又怎麼會情願投入如此,不被主流價值認可,必須備受煎熬的關係呢?
《宛如阿修羅》的結尾,鷹男半開玩笑的對勝又說,「女人啊,都是阿修羅」,是的,在關係裡,女性很容易成為善妒、攻擊性極強的「阿修羅」,因為對大多數的女性來說,關係是生命裡很大的重心,因為太在乎,所以容易患得患失,因為患得患失,所以容易妒忌、攻擊;但男性何嘗不是阿修羅呢?只是關注的重點不同,男性的攻擊性,大多展現在事業上罷了。
佛經上說,阿修羅「好勇鬥狠,男性貌醜且嗔怒心重、女性貌美但嫉妒心重」,無論男性、女性,阿修羅都是我們的一部分,是大多數人都有,但都不想見到的「陰影」,然而,別忘了,阿修羅們也修行,我們的那些瞋恨、忌妒、攻擊,如果有能力、有意願去接納它們、正視它們,它們都可以幫助我們更認識自己、了解自己,進而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
「姊妹就像豌豆,長在同一個豆莢裡,豆莢成熟裂開後,會有各自的生活方式與思維,我家有三姊妹,若非婚喪喜慶等大事,很少能聚在一起,然而最近,我們意外發現,年邁的父親,居然私下有個情婦,年邁的母親一無所知,依然相信白頭偕老,過著平靜的生活,我們姊妹聚在一起時,總是嘆氣,我先生也快進入不惑之年,風平浪靜的人生,真的就是女人的幸福嗎?最近,我不禁常常思考這個問題。」
這篇讓卷子被誤以為是作者的報紙投稿〈我的父親有個情婦〉,是《宛如阿修羅》裡很重要的一個橋段,《宛如阿修羅》這部作品,雖然是由外遇事件開始,但歸根結柢,向田邦子也是透過故事裡,多位截然不同個性、價值觀的女性們,丟給女性讀者、觀眾們,一個關乎整個人生的大哉問,什麼樣的人生,是女性的幸福?什麼樣的人生,是你認為的幸福?又或者,在你的人生順位中,你追尋的不是幸福,而是完整,是值得?
《宛如阿修羅》,歷經五十年,多次被知名導演視覺化為電視劇、電影、舞台劇,展現給不只是日本,還有全球的觀眾觀看,而且多是由重量級的演員擔綱,可見這部作品有多麼的精彩,2025年的現在再看,依然讓人覺得深刻,像鏡子般,投射出我們心底裡,可言說,與不可言說的想法與需求。
關於關係、感情、婚姻,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觀點,但人性底層對情感的需求,都是相同的,作為一位女性,我在裡面看到了我自己,還有我的多位女性家人、朋友,而你,應該也會在裡面,看到你自己、你的阿修羅,你的生命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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