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

菊
發佈於記每日
2021/04/15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護士在我的眼睛點了兩瓶不同的藥水後,發酸感令我的熱淚直流,緊閉後再睜開,眼前的景物逐漸模糊曲扭。他說這是散瞳,方便等會醫師檢查。
多年前做過眼部檢查,近日覺得右眼彷彿有不馴蚊蚋如飛行器,使我的視線攫抓不住,於是就診。
我下顎靠在儀器上,額頭頂住,全身往前,醫師手持強勁的橘黃光,朝我眼底探照,我聽從指示轉動眼球,看向八個方位而後回到正中央。醫師沉穩地邊檢驗邊以清晰的語調毫不遲疑地告知我,右眼罹患青光眼。
然而程度如何,得等到下周檢查視神經斷層掃描後才能確知。
我有些緊張,親戚中也有高度近視的,聽聞母親轉述說是「疑似」,於是我再度詢問,想要醫師改口說只是可能只是也許,而非確診。然而她斬釘截鐵地向我再重申一次,那語調平緩透亮,不涼凈、不炎火,就只是平常陳述,如涓涓細流行駛它應守的河道。我知道再怎麼追問,事實都已確然,一時間只覺會和失明畫上等號,心臟的跳動突然抽快了數秒,眉頭深鎖。
後來我又請交醫師一些疑惑,她建議我正常作息、別熬夜,多讓瞳眸休憩。至於魚油、葉黃素只是輔助,重要的仍是別用眼過度。
雖然這噩耗讓我剎那無法相信,甚至覺得下周排定的檢查使我忐忑不安,倘若中鏢的程度比想像的嚴峻,那該如何是好?幸好醫師說日後點眼藥水,還不到開刀的地步,而左眼尚保有健康之姿,我認為已是萬幸。
離開診間護士引領我到另外一間檢查室,我們敲定回診、看報告的日期,我天生膽怯,醫護人員恐怕從僅露出雙眼的我略知一二,她耐心地回答我說檢驗不會痛,且叮嚀我前一天務必要睡眠充足,免得冗長的檢測惹人睏寐而失去準確度。
我踱步離開,到一樓批價。想著此事能向誰傾訴,我不打算告訴父母,畢竟怕他們擔憂,何況母親容易焦慮失眠,更不可讓她知道。
我發訊息給朋友,他們的回應大抵就是那樣,但至少在我徬徨時有幾個遠方的聲音如同響雷,鳴空般地將深切的祝福輝映在天幕裡。
我想著自己的未來,已經篤定要獨活一輩子了,不再追戀愛情,而婚姻更與我無關,但想到父母將來離世,兄弟姊妹又各有家庭,大概也無法關顧到我,那麼如果我身體出現病況,第一時間能向誰求助。
也許屆時長照會完備,但我更在意是否有人關心我。即使一個人過得很好,孤單也會是終極存在,是偶爾就要重新再考過的習題,當習題落在眼前,人只能填出趨於滿分的成績,孤單是不會消失無蹤的。
因為散瞳,我無法騎車,走出醫院時肚子相當飢餓,便先到自助餐用餐,而後上天橋,路過十字路口,再拾級於後火車站的階梯走到了前站,行經水圳的人行道,我突然很想到書店讀某位作家在雜誌發表的文章,因為她的文字總讓我深感甜美與溫馨,於是聽憑自己在散瞳還未復原時,在書店又立讀起來。
而後時間召我該回程,偌大的星空下,如潮汐往來無所停歇的汽機車噪音中,我踽踽獨行,如蝸牛般的速度中思考,罹病的焦慮沉澱後,顯現出來的是剛毅的決心:要好好照顧雙眼,否則若失去閱讀、書寫的自由,我真將陷入一無所有。
我想起貝多芬在失聰後更努力創作,好像逐漸惡化的病情反而提醒他創作事不宜遲,而在肝病悄悄走進他的生命,存積的腹水另他肚腩腫脹,那病苦反而淬鍊了他,讓他譜出的不是哀傷的樂調,而是歡悅的,甚至後世的樂評家更「慶幸」貝多芬罹病,因為這樣我們就可以聽到天籟之歌了。
我沒有貝多芬的抗壓性與毅力,我也不願像他那樣得在兩種病痛的夾擊中持續創作,現在的我只想好好照顧雙眼,維持它的機能,這樣我的興趣才能永續發展,也才對得起生養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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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是多刺的,但在荊棘中也能開出向陽花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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