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2021/04/20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作為補充,我想說的是,我並不是認為只有靜心和釋放最厲害,而一味著歌頌靜心與釋放而貶抑閱讀或思維,這不是我的態度。其實我在這過程當中更深體會到的是,各方面互相合作的整全畫面。過去,我的工作領域讓我主要是在思維的層次運作,欠缺實修的機會,因此,學習到靜心與釋放的方式很好地填補了這方面的空缺,終於連接起所學的理論與實踐當中的道路。然而,另外一方面,我也領悟到,閱讀佛典而來的思維與世界觀,卻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為會造成心結的信念或者各種鑽牛角尖,固然來自於凍結的情緒,有時候也來自於視野的格局。當我們的著眼只有家庭、工作、社會這樣狹小而平面的格局,很難不感到窒息而彼此爭奪、競爭、衝突,因為看不到其他的可能,也很難形成更通達的信念。若能或者著眼於道家提倡的天地自然,或者佛家講的往生凈土乃至參學於無盡重重蓮花藏世界海,了解世間不是我們唯一的出路與可能,那麼,有許多會糾結的、在意的、必需爭到你死我活的事,好像也沒這麼值得我們糾結了。
這是在一天夜裡失眠我領悟到的。因為我很怕鬼,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時候,常常會害怕到失眠,難以入睡。學習靜心與釋放之後,現在可以比較平靜地訴說這件事,以前連這個字都不敢說、不敢聽。靜心與釋放提供的方法是,去理解那個害怕情緒的根源。因為鬼其實很抽象,包括所有讓世人害怕的對象,像是蟑螂、蜘蛛等也是。其實是我們投射了害怕的情緒在其上,這些對象只是一個替罪羔羊。透過去解開那個害怕的凍結情緒,自然而然就可以不害怕了。然而,我卻升起了另外一個思考:如果我的心思一直停在房間這種小的、封閉的格局,以及鬼可能會突然出現在床邊、天花板嚇我的這樣對立格局,當然會很害怕,因為無處可逃;因為在這樣的格局當中,只有被嚇的人與不懷好意的鬼。可是如果我能把心思的格局擴大以及深化,去看到我與無形眾生皆是在廣大世界中的過客,皆是需要幫助的眾生,切換成這樣格局的視野,感受忽然也就不一樣了,不再是無處可逃,不再是對立的關係。這是閱讀經典、思維義理能夠帶來的轉換,欠缺經典提供的廣大世界觀與慈悲、智慧的示範,我可能想破頭也帶不出這種切換的可能。
光是閱讀思維,難以達到真正領悟的境界,而且很有可能方法會不正確,變成用免強的、壓抑的。例如,佛經中提到的第四禪定境界是捨離苦樂的,如果只是看字面上的「捨離苦樂」或「無苦無樂」的描述,可能會變成以壓抑的、麻痺的方式去達到所謂的「無苦無樂」,但實際上,捨離苦樂到無苦無樂的境界,應該是清理了推動苦樂背後的情緒與傷,自然而然呈現的心境,是輕鬆的、自在的超越苦樂,而不是用「要求」的方式去免強朝向。另一方面,靜心與釋放後伴隨而來開拓的視野與能力,經典的教導乃至整個系統的輔助也會是很重要的指引,特別是在生命道路的引導上,以及佛菩薩的加持與護法的護佑,使我們可以更安全地走在修行道路上。兩者在一起,相得益彰。就像有地圖,但是沒有野地實做經驗,很可能在半路中就餓死、渴死或者遇險,而到不了目的地;然而,沒有地圖的話,雖然有豐富的野外求生經驗,卻會不知道方向。兩者搭配,真正呼應了佛經中講的解行並中。這是我在這一路走來,最深的體會。
同樣的,與科學的關係,我也是一樣的態度,不傾向於彷彿靜心、禪修等活動必然是與科學站在對立面,而有種壁壘分明的界線劃分,傾向於看到其各自所處的位置,以及可以互相搭配的互補。之所以會產生想跟科學劃出界線,大概是因為諸如靜心、禪修等的操作有時候會遭遇到有人拿科學來挑戰,如果無法以科學的方式回答,可能會遭遇被貶抑嘲笑的對待。另一種可能,則是為了用科學來解釋,結果將靜心、禪修之類的實踐,擠進物質科學的框架當中,導致很多面向被化約、甚至扭曲,為避免如此的削足適履,故而乾脆與科學涇渭分明,乃至站在另外一個極端去貶抑科學。在我來看,這當中至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是,應該區分人的問題與科學的問題;第二是,應該認清所謂「科學」指的到底是什麼。
拿著科學的大旗來貶低修行實踐所能開發出的非尋常的能力以及境界,那是如此做的人的問題,而不是科學本身的問題。人帶著自身的狹隘看世界,而真正的科學只是實事求是的精神。其次,一般人所謂的「不科學」,其實只是意味著不合乎古典物理學(或稱牛頓力學)的世界觀。古典物理學對宏觀世界的描述,符合一般人能經驗到的直覺,因此多數人所謂的科學,其實只是古典物力學。然而,實際上科學的進展,早已在一百多年前就發展出量子力學,所揭露的微觀世界,也就是萬物更基礎的運作,已經到完全違反人的直覺以及可以理解的程度,如果按照同樣的標準,應該也會被稱為「不科學」,如此對比即可看出此論斷的荒謬。古典物理學無法解釋禪修或靜心等活動中的某些現象,可能只是因為在不同層次,也就是禪修或靜心所運作的層次,已經在極微的尺度而非宏觀的尺度,因此不是不能解釋,更加不是不科學。當人們輕易地認為什麼東西是不科學的,通常,都只是表現自身的限制而已,禪修或靜心等操作本身,無需去承擔這些人的限制,而自己畫出一條界線與科學對立,或者走到另外一個極端去跟科學抗衡。
我認為比較好的看待方法是,了解科學的運作,其優點及其限制。例如,科學的語言是數學,講究精確,因此不能被量化或者精確被化為數學符號的,就很難被納入。因此,精確的壞處就是,很多因素會被當成「噪音」而排除。但活生生的世界,沒有任何因素應該被排除。如此了解,既不會認為科學一定代表真理,也不會認為禪修或靜心等東方的實踐,必然只能在科學領域之外。甚至,理論物理學在推進到最前沿的時候,觀念所佔的比重變得極重,畢竟,最終詮釋實驗結果與數學公式的,還是人。研究者的世界觀與信念,大幅地影響進展方向。由實踐而體悟到的世界觀,或能提供最前沿的觀念指引,給予不同的啟發。[1]
由於此段涉及比較深入的探討,是以用後記的方式提供給有興趣的有緣人參考。


[1] 可以參考The Ghost in the Atom(中譯為《原子中的幽靈》)書中採訪John Bell的章節。他說:「我認為解決我們目前的問題的,可能來自其他領域,一些本來並不是專門在研究這些困難議題的人,可能是最後看見解決曙光的人。我很喜歡一個比喻:門開著,一群蒼蠅卻在窗戶的玻璃前嗡嗡地想飛出去。面對問題時退後一步、花一些時間思考,我認為是非常有幫助的。我認為很有可能,像我們這種一直在鑽研這些問題的人,不會是最後解決問題的人。(I think it is very probable that the solution to our problems will come through the back door; some person who is not addressing himself to these difficulties with which I am concerned will probably see the light. An analogy that I like is that of the fly buzzing against a window when the door is open. It can be extremely useful to stand back from your problems and just wander about for a time, and it is quite possible that those of us who are somewhat fixated on these questions will not be those who see the way through.)」當中的這段話,透露了理論物理學家在最前端的地方遭遇到困境,他們自己知道很有可能被自身的觀念所困,卻很難能走出這些固有觀念的羈絆。
    書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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