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讀《在印度,我的名字是活著》時,看著作者和亞勒的故事,讓我想起自己和巴西朋友B的經歷。
那時我剛拖著在Delhi歷經心碎的身軀回到Rishikesh,幾乎是足不出戶,只有到飯點時間,我才會出門去見Ira一家吃飯。
Didi(印度語姊姊的意思,也是我稱呼Ira媽媽的方式。)知道我心情不好,在我們一如往常的閒話家常後,她多留了一些時間讓我獨處。正巧旁邊有位客人,於是她便和他聊了起來。而我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直到Didi突然叫我,對著那位客人說:「她就是Susan,任何有關Rishikesh的事都可以問她,好多事她比我們當地人還熟悉呢~」
Di也介紹他是來自巴西的B,而來不及反應的我,只是對B點頭示意,沒想到他走向前開始和我對話,稍聊一會,我已然沒有什麼心力,便和他說自己有些疲憊,或許哪天見到面可以再談,他聽完後,突然問明天能否和他出去走走,我也不懂自己為何沒頭沒腦便答應接受邀約。
隔天,我們在相約地點碰面後,四處漫步,來到往另一頭之前我還未探索的地帶,走著走著,離開人潮,越來越寧靜,只有恆河媽媽的流水聲和偶爾經過的車輛呼嘯而過。
不太記得當時的談話內容,但我們感到心有靈犀,對彼此也越來越有好感,他突然問:「要不要下週和我去Vrindavan見我在來印度機上認識的兩位巴西朋友?」順著感覺走,我便毫不猶豫答應了。
接續一週的時間,一起體驗我在Rishikesh的生活,從早到晚,我們時而天南地北的暢聊,有時只是靜默待在彼此身旁。
後來我們乘夜巴回到Delhi,再搭火車到Vrindavan。其實去哪不是重點,而是共處時,感覺到自己的一切能被對方全然接納與理解,即便才相識一週,卻無比自在,能坦然做自己。
在Vrindavan的五天,享受有知音為伴的小日子,如此簡單與幸福。期間,我們再次跳上火車去他想看的Taj Mahal,還意外見到我在Rishikesh結識的德韓混血姐姐A,我們相擁時,她在我耳旁細語:「你們在一起了嗎?」我笑著回應:「沒有啊~我們就是朋友。」她說:「是嗎?你們感覺是情侶。」當時的我,只是一笑置之,卻還不明白,和異性朋友之間的相處模式,正是我無法誠實面對內在情感,深入關係的緣由。
時間來到他需要回巴西工作的時候,我和B一起去德里機場送機,在他準備進門前,我們深深擁別,一切盡在不言中。轉身離開後,眼淚潸潸留下,我問自己:「還要在經歷幾次的道別,我才會明白什麼是愛?」
分隔兩地的半年,我們依然保持聯繫,在他安排下個假期的行程後,邀我去中國見他。
但在那期間,我仍持續心力交瘁的奔波,往返馬來西亞和印度,接著輾轉回到台灣。在B抵達中國時,我剛好意外回到印度。知道這個消息時,他很生氣,問我為何能飛印度卻不去中國,是否又是因為印度先生。
雖然當時在毫無預警飛回印度時,印度先生並不在我的計劃之內,我的出發是因為受到佛陀的召喚,要前往Bodhgaya,即佛陀的開悟之地。雖然我無論怎麼和B解釋,他仍不相信。在幾次對話後,他突然決定從中國買一張機票來印度,說要陪我去Bodhgaya。
於是我們相約飛到Patna,時隔半年,再次見到面,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感覺一切如初。在搭公車前往Bodhgaya的路上,我們深聊無法在手機對話裡的生活細節,談著談著,B突然說:「你知道為何我會放下計畫在中國旅行的一切飛來找妳嗎?在上次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回巴西後,我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想一個人了。」那刻,我感動他的誠實,但同時B沒想到會驚動我的未爆彈。因為他並不知道我對關係的恐懼,當有人敞開心房,主動要和我深入關係時,我會因害怕親密而退縮。或許因這幾年內在蛻變,現在的恐懼已減少許多,但回首2018,那時其實正值最高峰,因而讓我們接續的旅程有了意想不到的轉折。
在Bodhgaya的那幾天,也就是在熱戀期過後,理智回來監工。我莫名因為B的某些言行而反感,我們出現意見不合,卻因我的堅持,他的退讓而未爆發衝突。接著在親密關係裡的窒息感再度上門,我開始找理由分開行動,即便同在房裡時,也不發一語,冷漠以待。這些熟悉的反應迴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重新上演。當時,我只沈浸在自己的痛苦,而持續迴避他。還沒能有當下的覺知,創造空間,讓我願意和B面對面溝通,坦然感受。
離開Bodhgaya後,我們前往久違的Varanasi,見到先前的舊識讓我鬆一口氣。緩和些思緒後,得以回到當下,感受自身狀態,意識到這些發生,是為了讓我重新碰觸,並正視這些平常積壓在潛意識,卻仍蓄勢待發的感受。
靜待做決定後,我告訴B,自己選擇飛回Delhi,放棄我們已經計劃好的Mumbai行程。
隔天,我們一起到機場,他準備飛Mumbai的航班早我飛Delhi兩小時,我們仍以擁抱離別,但我已沒有半年前的感動,只是淡然回應,在他轉身前,留下一語:「其實妳可以不用如此。」過了很久,我才明白這話的意思是,我以逃避和冷漠對他,其實是我待自己的模式。
但恍然大悟前,我早已不理會B發來的任何訊息,也刪除他的通訊和臉書。
這個從相知相惜到冷漠逃離是我曾一直無意識複製到每段關係,無論是友誼或愛情的模本。
我甚至曾傲慢地以為先放手的人是關係裡的優勢,
直到看穿那偏見的背後,
其實是自己害怕再次經歷遺棄的傷痛。
而這些一來一回的循環,
是為了讓我正視被自己拋棄的內在小孩,
療癒和自身的關係。
在照盡醜陋後,
一次次關上門獨自
赤裸裸和陰暗面共處。
從迴避到面對、抗拒到理解,
即便再久,再孤單,
也終將願意成為首先擁抱自己的人。
我曾拋下一切走在世界流浪,
直到在印度再次遍體鱗傷後,
慢慢學會如何為自己舔舐傷口,
也才發現,
我在尋找的一切,
原來一直在自己身上。
如果問:
「我在印度學到什麼?」
我會說:
「她讓我看見光明與黑暗,都值得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