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談漢朝的歷史時,呂后執政跟諸呂之亂,其實不是同一件事情。
所謂的諸呂之亂,指的是呂后過世後,劉氏所發起的叛亂。
咦?是在說三小?
沒錯,這是劉氏藩王第一次對於皇帝發起「不信任革命」。
並且成功打敗輔政的呂氏派系,撤換少帝。
以成王敗寇的角度來說,亂臣賊子是呂氏。
以執政者的角度而言,叛亂的就是劉氏。
事情要從漢惠帝時代講起。
惠帝本身是劉邦次子,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劉肥,被封為齊王。
但劉邦死後,呂后有意收拾掉劉肥,阿肥就拿了一個齊郡出來,說要送給妹妹,呂后的親生女兒,魯元公主。
並且願意尊奉魯元為齊國太后。
后妃本來就是爵位的一種,魯元的輩分跟阿肥平齊,當個太后其實不算過分。
這麼一來,呂后倒不好對阿肥下手了。
後來魯元先一步過世,呂后又加封阿肥的次子,劉章為朱虛侯,並且把姪兒呂祿的女兒嫁給劉章,繼續維持雙方穩定。
注意了,漢初,藩王會到封國上任,但列侯基本上只是領乾薪,在首都朝廷居住。
所以呂后這個舉動,某方面也是把劉章當作了質子。
幾年後,阿肥也走了,由他的長子劉襄繼承齊王,當時是張良去主持繼承大典的。
張良也是呂后手下的,沒錯。
劉章在長安,覺得很無聊,就去跟呂后說想要當個官。
呂后說,好啊,來幫我倒酒吧。
劉章說:「我是將軍(劉邦)之後,請太后准許我以軍法行酒。」
沒人知道他弄什麼玄虛,呂后也是准了。
大家喝到一半,劉章又站起來說:「請容我為太后獻上一段耕田歌。」
劉肥跟呂后的關係,終究是挺好的。
呂后也把劉章當作自己的孫兒,笑了笑說:「你爸懂耕田,你生下來就是個王子,你懂田嗎?」
劉章道:「略懂,略懂。」
接著就唱啦:「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鉏而去之。」
字面上的意思,那就是種田插秧的注意事項。
播種的時候要挖得深,秧苗之間不能太擁擠,如果有長出不是我種的雜草,那就要去除掉。
一般的認知,就是劉章在暗喻「安劉除呂」。
呂后聽完也是沉默了。
姑且不論劉章是不是那個意思,呂后聽起來八成不是。
如果呂后感受到這個孫兒要安劉除呂,那劉章還有命在嗎?
我倒認為,呂后聽到的,是如何讓呂家生根茁壯。
這一年,是呂后七年。
在呂太后本紀裡,她讓姪兒呂產回到朝廷當太傅,呂產的王位由他兒子接任。
接著把上將軍劉澤封出去,擔任瑯邪王。
而後逼死趙王,讓另一個姪兒呂祿接任。
又封魯元的兒子為魯王,姪孫呂通為燕王。
也就是說,在劉章這個耕田歌之後,呂后加大了諸呂封王的進度,同時更加強鞏固朝廷內的呂氏勢力,剷除劉氏。
總之,一首耕田歌,聽者各自表述。
劉章後來又在酒宴上殺了一個呂氏大臣,他說是按軍法行事,呂后也沒拿他怎樣。
呂后眼裡,這個乖孫怕是很不錯的。
但在一些反呂大臣眼中,這完全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劉氏宗親。
隔年,終於到了呂太后安享天年的時間。
呂后重病時,就把姪兒呂祿跟呂產都找來,要他們好好安定國家。
不久,呂后掛了。
呂產宣布太后遺詔:各列侯藩王地方官,統統都有紅包拿。
呂產接任相國,原本的左丞相審食其,轉任太傅。
另外,呂祿的另一個女兒,則立為皇后。
右丞相陳平呢?繼續掛印,但不能參加議事。
太尉周勃?繼續掛印,但不准進軍營。
而呂祿嫁給劉章的女兒,心裡大概也不痛快了。
「為什麼我只是列侯之妻?妹妹(猜的)卻是皇后?」
她老公連繼承藩王的權力都沒有。
史記說,劉章的老婆,突然告訴他,呂家現在爬上相國,正打算造反。
劉章說,妳居然知道這麼要緊的事,我又不姓呂,他們造反那不是第一個殺我嗎?
於是劉章連忙寫信給哥哥,「老哥,咱們先發制人,我在長安給你當內應,很多大臣都聽我的。」
齊王劉襄,原本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呂氏派系,一聽就好啊好啊。
然後就召集了自己的齊國大臣開會。
還記得我們提過,各封國的丞相,才是劉邦一開始賞賜的對象。
齊國走了一個曹參,接任的卻是召平。
當年說服英布投降的召平,收到消息大吃一驚,馬上帶兵先包圍了齊王府。
「馬的,你想死不要拖我大齊國下水!」
這時,一個軍官跟召平說:「相國別緊張,大王要出兵總得要有虎符。我覺得您是對的,不過您太辛苦了,我來幫你率領軍隊監視大王吧。」
召平不疑有他,就交出了虎符……然後召平家就被包圍了。
召平仰天長歎,很乾脆的自殺了,不然還等著當人彘嗎?
齊王順利取得兵權,但工於心計的他,並不躁進,而是寫了封信給旁邊的叔公瑯邪王。
瑯邪在山東,齊國旁邊這沒問題吧?
地圖大致參考下
齊王說,我要起兵反抗諸呂,但我很菜。叔公你當年跟著阿公打仗,我願意把齊國軍力都交給您,讓您率領我們一起奪回劉家的光榮吧。
不過大軍一動,呂家就會發現,所以您過來拿吧。
這個老頭又是一個不疑有他,去到齊國就被軟禁了。
瑯邪兵,GET!
劉澤眼看大勢已去,並不想抹脖子,就乾脆說:「你也算是我大哥的長孫,皇位捨你其誰……老頭子我現在是劉氏的大家長,不如讓我進關中幫忙打點吧。」
齊王劉襄想想也有道理,就讓叔公出發,自己則發出檄文,對呂氏的最主要藩國:呂國宣戰。
呂國就是呂后哥哥,呂澤子孫所建的封國。
不是舊封國改名,而是當年從齊國割出濟南郡所立。
劉肥的齊國,在這些年被切成四塊。
齊自己一個,給魯元的變成魯國,給呂澤兒子呂台的叫呂國,還有上面提到的瑯邪國。
劉襄的檄文,就把這個削弱齊國的動作,當成呂氏罪衍之一。
漢國這邊,丞相呂產收到消息,立刻召來大將軍灌嬰。
灌嬰率領大軍前進滎陽,突然就不動了。
原來是老周勃發出通知:「你老哥哥我已被架空,你要是打贏齊國,只怕下一個被架空的就是你啊。」
灌嬰打項羽的時候沒有威風到,但整個劉邦下半場,灌嬰絕對是最有價值球員。
被周老哥這麼一點,灌嬰立刻明白:「我有十萬兵耶?現在是我作莊才對啊!」
灌嬰立刻派出使者通知齊國:「你打過來,是你造反。請留在原地等待,到時候我會配合你一起討伐諸呂。」
如果齊王劉襄在長安沒有自己的人馬,那是不會明白灌嬰在說什麼的。
但本來就在策劃長安叛亂的齊王,既然多了灌嬰這個前鋒,就也樂得輕鬆待機了。
鏡頭轉回棚內……是長安城內。
當時朱虛侯劉章為一派,呂產呂祿一派。
京城的兵力,仍掌握在二呂手中。
加上呂后調度的各個藩王,主要還是小孩子,根本都還待在朝廷。
諸侯藩國的武力,仍是掌握在劉邦老臣的手裡。
而朝廷大臣,都擺出一副高深莫測不表態的樣子。
二呂眼看灌嬰遲遲不行動,開始有點急躁了。
但,第一個動起來的人,是陳平。
陳平跟周勃商量,現在第一要務,就是奪回禁軍兵權。
否則等灌嬰殺進長安,他們這些老屁股也早就上西天了。
陳平知道,二呂不相信周勃,也不相信他。
但是他們相信酈商。
酈食其的族弟。
當年劉邦過世,酈商為呂后獻計,穩定政權,安排惠帝登基,無疑是呂派一大功臣。
酈商的兒子酈寄,更是深得呂祿重用。
陳平跟周勃就派人挾持了年老病重的酈商,要脅酈寄為他們服務。
酈寄按照陳平擬好的計畫,去跟呂祿說:「現在諸侯王不能信服的,是您有趙王的爵位,卻在朝廷擔任上將。如果把兵權交給周勃,再讓呂產也放棄梁王的爵位,諸侯王就會相信您是一心一意為大漢服務,齊國自然也會罷兵了。」
這就是為什麼說,這個時候叛亂的根本不是諸呂。
這麼愚蠢的提議,呂祿居然表示很好,我們就這麼辦。
當然事情不是呂祿一個人說了算,派人通傳呂產跟呂氏諸老,大家意見也難一致。
呂后的妹妹,樊噲的老婆,呂須聽到了這件事,更是勃然大怒。
可陳平這種老謀深算的人,用計當然不只一處。
又派出了曹參的兒子,曹窋去呂產那邊探消息。
無巧不巧,小曹正在跟呂產談事情,突然有人來報,灌嬰跟齊王已經聯合戰線,不日將要來攻。
呂產急忙要趕入皇宮,小曹也連忙告辭,立刻飛奔通知陳平跟周勃。
事情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周勃動身前去呂祿的北軍營,打算先傳詔令接管。
但北軍將領說,不知道,沒有收到命令。
還好老弟兄的兒子紀通有符節,拿出來威嚇兩下,北軍將領也只好半推半就的先讓周勃等人入內,再行請示。
所有人都在搶時間。
周勃趕緊再請酈寄去跟呂祿說:「齊王他們要打過來了,非得馬上執行我們的計畫不可。」
呂祿也收到消息,認定這是唯一解,就把將印交給了酈寄,帶回北軍營轉授周勃。
周勃得到將印,老實不客氣的發布了第一條命令。
「為呂家而戰的,秀出你們的右手;為劉家而戰的,把你們的左手給我!」
刷刷刷刷,北軍整齊畫一的從衣裳中秀出裸露的左臂。
周勃,笑了。
但這時,呂產手上還有南軍。
陳平自有錦囊,請小曹去通知了朱虛侯劉章,並且繼續打探呂產動向。
小曹正想進宮,才發現宮門已然緊閉,連忙跟劉章一同前往北軍營。
周勃表示:「不好,快進宮保護皇上。」
立刻撥給劉章千人兵卒。
劉章也是藝高人膽大,帶著千人隊直接就闖進未央宮。
此時正是下午,劉章見到呂產,一聲發喊:「討伐叛賊呂產!」
也不知道為何,隨著劉章這麼一喊,突然狂風大作。
宮中侍衛,多聽聞過當年劉邦依靠龍捲風逃離楚軍包圍的故事,當下大家都嚇傻了。
「天命所歸啊。」
沒有人敢上去阻擋劉章,劉章軍一路追殺呂產,終於在廁所裡找到他,當場就地正法。
這時,小皇帝的使者來到,見呂產已死,就說自己是持節來慰勞朱虛侯的。
劉章說:「很好,符節給我。」
使者表示那可不行。
劉章又說:「很好,那你跟我走。」
就把使者押回了北軍營。
周勃也沒想到劉章能幹至斯,大大的誇獎了一番,隨即出兵抓捕所有呂姓之人。
並請劉章親自去通知齊王劉襄入京。
而陳平這邊,也召集了大臣開始商議後續的處理。
眼看這場齊王之亂,就要以全面勝利畫下句點時,一個老頭子突然站了出來。
正是那個劉氏最長老:瑯邪王劉澤。
劉澤咳了兩聲:「你們有沒有想過,齊國是呂后的子孫國啊。剛滅了呂氏,又扶上呂家的虎狼,你們有沒有搞錯?」
大臣們議論紛紛,最終決定,應該讓劉邦現在尚存的最長子:代王劉恆接任皇帝才是。
這邊派出了使者去通知劉恆。
劉恆素知明哲保身的重要性,一再辭讓,來的車隊跟使者也越來越隆重,終於無法推辭,跟著返回長安。
劉襄劉章的另一個弟弟,劉興居這時主動出來跟陳平說:「這次我們齊國兄弟都有功,就我沒有。我願意去逼少帝退位。」
陳平讓他去了,但有另一個老臣:夏侯嬰也跟著去了。
就像當年怎樣也要保存劉盈姐弟,老夏侯在重兵包圍下,帶走了被廢的少帝,再轉去迎接劉恆入宮。
另一邊,灌嬰收到消息,知道現在自己的重責大任,就是要安撫齊王了。
剛好,齊王大將魏勃,當初詐死召平的那個傢伙,正在滎陽。
灌嬰把整個叛亂的責任都怪在魏勃頭上,告知齊王可以不用來了。
來了,你就是反賊。
後來,劉章跟劉興居都得到了加封。
劉襄則在當年抑鬱而終。
整碗都捧去給別人了啊。
這個漁翁得利的劉恆,正是開創「文景之治」的漢文帝。
然而,在武裝叛亂中被擁立的新皇帝,跟東漢末年的漢獻帝有什麼不同?
漢文帝劉恆,將要如何在這些大臣武裝勢力中,奪回真正的皇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