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聊人咬鬼,今天來講「和鬼打架」,每天讀《聊齋》不免有種錯覺,好像妖怪是被圈養在動物園的生物,具體存在,有憑有據,張三李四都擔保他們見到狐狸變成的美女、死人活回來,還有惡鬼、天師顯靈威嚇人,其中有溫馴可人的可愛小鬼妾,有牙尖嘴利的猛獸專區,有專營偷盜搶竊的兩棲類,也有陰涼的爬蟲館,彷彿只要買張門票就能看到。也就是說,不管有沒有宗教信仰,潛意識裡我們都接受了這樣一個世界的存在,《倩女幽魂》、《通靈少女》、《同學麥娜絲》、《紅衣小女孩》、《返校》等,這些電影、戲劇的「鬼」不可怕的原因,也許就是靈界模樣的重複定義,將捉摸不定化為可以想像,甚至比人有情溫馨,因此只會被嚇到,但不會恐懼,會讓人恐懼的時候往往在黑暗裡,什麼都看不清,怪物還沒出來以前。
〈荍中怪〉就是蕎麥田裡的妖怪。在長山鄉有塊地的安老先生是頂真勤奮的農夫,從年輕種作到老,年年播種犁田顧田水,不曾荒廢過半季,也就是踏實穩健類型,保證税後盈餘的典型,可想而知這樣的人做任何事都不投機的,事必躬親。
這年秋天蕎麥長得好,他聽聞近來屢有偷收割的盜賊在鄰近的田壤出沒,像是東華村的瓜田就有500顆西瓜一夕之間被摘光的慘痛案例,讓安老先生忐忑不安,提早找幫手先收攏一部分的農作,並且晚上還留守在田地旁,他帶了油燈、草蓆、小刀和竹棍,把自己擱在蕎麥堆裡,當隻會動的稻草人。「誰敢動我的田,就跟他拚命!」
子夜時分,他的鼾聲正和青蛙比大小時,突然有更嘈亂的聲音出現了,嘎呷嘎哺……窸窣薩薩……嘣嘣,風也颳樹,兮梭梭一陣,蛙群閉嘴,地在震動,安老先生的鼾聲也斷了,像反射動作一樣,他猛地坐起高舉竹棍大喊:「馬你個逼!」
下一秒他就跌坐在地上,來偷蕎麥的是《地獄哪有那麼high》的長瀨智也拉長放大版——金牛角紅肉底重金屬吉他搖滾大鬼王啊!
他不是來偷蕎麥,而是來練團的,純粹喜歡風吹過蕎麥花,身體碰觸到田地的舒爽感,可他每一踏都作賤了安老先生的心血,不能因為他高就放過他,他再度撿起竹棍,勇敢跑向大紅鬼舉棍就要砍,砍不動就刺,刺不動就咆哮,鬼王被他盧到翻白眼,抓起一把蕎麥扔得漫天的白花雨。啊~浪漫!他以為這樣就是孔劉了!
安老先生太氣了,轉身躲進還沒收割的麥田做暗器,他將竹棍套上繩結綁了上了刀,「敢動我的地,我就動你的天!哼。」他趁鬼王陶醉在五音不全的節奏,兀自跳呀high時,俐落地滾至鬼王的下身,把竹棍刀往上一刺,正中目標,紅鬼登時尾巴倒縮,嗷嗚了一長聲,此時黑天閃了一個大雷,鬼王也隨之消失。
安老先生隔天四處轉述棒擊鬼王的英勇故事,諾,刺刀上還黏著血跡呢!眾人表面上嘖嘖稱奇,私底下都認為他說瞎話。「不信的話,晚上跟我到田裡來!」
第一晚,很多人跟著要看熱鬧,十幾個人蹲在田埂邊守到凌晨三點,什麼癩蛤蟆都沒見到。
第二晚,五六個還想見鬼的再陪他一起守,群聚了整晚擲骰子把錢都輸光了,妖怪還沒來。
第三晚,只剩兩個死忠兼換帖的願意陪,三人把話都講完了,就在田中央打盹,這時,鬼王出現了,帕咂帕咂,紅皮膚底下清晰的筋脈,鼻腔噴出的白煙,手中握著大鐵鎚,顯示他非常火。「阿娘喂~」兩個友人走若飛,安老先生也嚇得棄械投降,跟著逃走。
奇怪的是,鬼王並沒追來。
這樣連續折騰幾晚,原先可以收成的作物都被糟蹋光了,安先生血本無歸,不甘心。於是三個見鬼的人成功說服村人合作殺鬼。「你以為鬼只會踩我的田嗎?他明天就去踩你的。」「我都可以退鬼了,你這麼勇壯,連鬼都怕。」
聚集了人手,他們在田埂旁架築棚架,安排四面八方弓箭手待命,靜等鬼王出現,預備要來個八方雲集,不,是十箭穿心(寶劍十的用法),打贏了可以獲得全村第一勇的頭銜,安老說,吃飯一年免費!不料過了兩三天都不來,本來想跟鬼打架的鄉勇們逐漸失去耐性,一個一個退出,只剩安老先生在他的田裡。
眾人散去的隔天,幾個村民相揪再去那田裡看一下。「牛皮吹太大了就是這樣!」「哪有什麼大紅鬼呢?」「騙子。」
然後,他們見到安老先生倒在田埂上,頭顱被削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