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雷警示,雖非劇情的直述或訴說,為了討論相關議題仍有所取捨,介意請斟酌閱讀
輕盈、歡快且富童趣的冒險之作
微小的病菌,鑽入生活的孔洞,夾帶著病痛與恐懼,一步步拉近死亡的距離,甚者,把人逼向崩解的懸崖邊,不是喪失人性,就是喪失生命的殘酷二選一。至此,疫情帶來的不只社交距離,還在人心之間,矗立起一道道高牆,所謂信任,早就因應末日的造訪,遠走天邊;而恐慌,則因應死亡的綻放,漫步到世界各角,石化人群的善意,促使人變成一尊尊提線木偶,被不理性的情緒牽著走。
《鹿角男孩》,甫上線Netflix就獲得不少關注,背景設定於疫情末日,對照於全球處境,著實讓人備感熟悉。不過,影集能收獲佳績,不只因為背景與現實相符,更也因為角色與情節的討喜。聚斂來講,即使作品仍有呈現出人性的灰暗面,分寸卻抓得剛剛好,不會過於沉重,甚至能點燃了些許的曙光,擊退防疫帶來的苦悶。
或許,在悶壞的防疫日常中,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作品,能夠光影並述,在看似無邊的黑影中,為人投放一點光芒,就算微小、孱弱,飄逸的火光彷彿也能掀起漣漪,帶來一波波的希望與感動。藉此,就算回到現實,疫情的終點還好遠好遠,《鹿角男孩》仍舊撥開了一點烏雲,讓陽光通透進來,幫助觀眾暫時忘卻疫情之下的種種辛酸。
有關療癒性這一點,必須大力讚賞主演的小男孩,Christian Convery,他運用靈活的眼睛,生動的表情,營造出專屬於小動物的純樸與憨傻,不管是嗜吃甜食、輕易信任他人、好動或是好問,任何一舉一動都惹人憐愛。自此,就算格斯(主角)因為不成熟而犯錯,觀眾還是會因為笨拙與可愛而莞爾或心軟,甚至還會不自覺期待,他又要說出什麼樣的童言童語。
以此來說,相較於原作的灰暗,劇組打造出全然不同的風格,將敘事焦點從看盡人性的血淚成長,調整成歡鬧有趣的冒險物語。當然,這是一個巨大的調整,不會人人都滿意,若是喜歡原作,或是企求人性灰暗的側重,必然會失望。不過,承前所言,在壞消息已經夠多的此時此刻,我們多少已經厭倦了日子的烏暗。
回到故事上,許多人認為主角過於幼稚,但這其實合情合理,從小到大,他與父親獨自在森林離群索居,就像是溫室裡的花朵,總是向陽而生,自然無法理解人性的多樣與複雜;對於世界,格斯更通以全好全壞的觀點來看,或許太過單純,但生長的背景讓他情有可原,也令人難以苛責。
再者,許多時候,單純也是最能帶來力量的泉源,讓人得以前進,並且保持著人性。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無疑就是格斯脫口說出的那一句──你們選擇放棄相信,不代表我也要──簡單且有力,另外兩個旅伴,小熊與大個子,頓時之間啞口無言。確實,即使嘴上說著相信,但實際上,我們都害怕著受傷,為了自我保護,下意識地蜷縮自己,不要跨步,就不會跌倒,卻沒想過這個駐留,會錯失多少可能與風景。
換言之,就算小熊跟大個子擁有更多經驗與技巧,但也因此喪失了許多人性的璀璨,不管是信任、盼望或是還能欣賞美好的雙眼。為此,表面上,好像是他們單方在保護或說教導格斯,但實際上,兩人也因格斯的純真,找回遺落的人性光明面。換言之,格斯的出現,就像生命的響鐘,讓人不因疫情的洗禮,就放棄真善美的追逐,而這也導引他們更像是個人,而非殘暴且自私的禽獸。
擁擠著黑暗的世界,需要一點奢侈的光點
末日之下的私刑正義與世代間隙
相較於其他末世影集,比如《陰屍路》、《未來總動員》或是《末日孤艦》,《鹿角男孩》花了較少的篇幅著墨於人性的貪婪、自私與爭鬥,但這不代表影集缺乏了衝突與碰撞,其中有關世代之間的敵對,則是它放置於末世之中,想要觸及論述的議題。
世代的對立,依照影集的描繪,可能包含兩種不同層次,第一層,顯而易見就是半人的存在所導致;第二層,則是社會崩解過程,年輕人對於成年人的不信任與憤怒。
先以半人來說,做為生命的嶄新樣貌,對部分人來說,毛髮叢生的軀體,太過特別,再加上疫情如野火一般擴散,燒不停的焦躁,急需出口,看似異種的半人,正好成了代罪羔羊。令人難過,代表獨特性的非人樣貌,正好賦予人類物化他們的合理藉口,不過這也讓劇軸延伸出種族仇恨的討論,甚至讓人聯想到納粹醜化猶太人的作為。
由此可知,不管半人是地球自然而生的防禦手段,或是實驗奇蹟,都被舊人用來滿足私慾,當作沙包一般虐待,以確保自我不因末日而失重、失衡。很遺憾,就算暴力讓人嚐到控制感的甜頭,卻無法解決根本問題,疫情依然故我,繼續吞噬一條條人命。
拉到現實層面來看,在全球頻傳的攻擊事件上,亞裔無疑就像半人,只因樣貌不同、族群差異,即被概括成導致災禍的罪人。為此,這也不禁讓人省思,扛著正義大旗的群眾,撥開皮囊之後,是否也混雜了一些,只為自己而想的衣冠禽獸,意即影集所述的偽善者,運用審判來包裝暴力,可包裝的再好,腐敗的臭味依然會流竄出來,所謂審判不過就是私刑,缺乏公平正義,甚至比純粹的罪犯,更令人作嘔。
故此,社區住民這條支線,讓人特別反感,他們不願沾染鮮血,卻以看似神聖的大義理由,活活燒死感染者,彷彿中古歐洲獵巫的再次復甦;這也不禁讓人感慨,原來不管是虛構的影劇設定,又或是現實世界,超脫人類想像的疫情狂潮,都會再次掀起不理性的獵巫圍剿。或許,疫情帶來的挑戰,一直以來都不只侷限於生命的留存,還包含人性道德的堅守。
若說真有上帝,或是冥冥之中的力量存在,疫情就一顆試金石,再再考驗著人的良善與底線,遺憾的是,這場漫長的試煉中,《鹿角男孩》內的人類失敗了。然現實中的我們,還未走向谷底,即使不夠團結,還是有許多人,不願向惡意低頭,就算疫情再頑劣,這一群人都願意相信,攙扶彼此,才是走到終點的關鍵。
接著說回世代分裂,青年會對中壯群體感到憤怒與不信任,就跟現實世界一樣,青年群體相信,都是因為過去之人未能考量到未來,不斷掏空地球,才會引發末日危機。不過,更讓青年不滿的,其實還包含危機發生時,沒有試圖挽救這一點,意即剩下的成人組成燒殺擄掠的行列,還自詡為「最後人類」的希望。
為此,小熊做為青年群體的代表,痛恨大個子所屬的中壯群體,認為他們都是自私、貪婪、封閉且缺乏同理心的惡人。畢竟,她們就像孤兒一般,出生沒多久,就被世界背叛,不只沒有父母,還被遺棄在沒有未來的未來。
前人種惡,後人受苦
鹿角的蛻變,以及其運載的心靈意象
若聚焦於三人小組,格斯、小熊與大個子,猶如前文梳理,各自都背負著生命議題,三人的相遇,除了互相陪伴、保護之外,也都紛紛因為這段關係還有旅途,獲得成長與補償的機會,而這正是《鹿角男孩》的迷人之處,不只利用末日災害來渲染刺激,也透過劇軸的推展,帶出角色的蛻變,甚至在埋下許多隱喻彩蛋供人挖掘。
先以蛻變來說,過去十幾年的成長經歷,與世隔絕的生活,讓格斯就像是溫室之花,美麗卻脆弱,不堪折枝。也因此,即使純真是他最大的力量,走入真實世界之後,還是得學會接納醜陋,某些美好就只存在虛構的童話裡。然而,這不是要他拋棄自我的美好,而是他得要明白,不是每個人都跟自己一樣美好,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善惡光譜。藉此,他才能謹記父親交付的勇氣與良善,保持人性,卻也保護自己。
另外,小熊與大個子則像供放觀眾期待的化身,就如我們被格斯的笑容拯救,他們同樣也從格斯的身上獲得救贖,才會不斷掙扎,闡述殘酷的事實的必要性,一拖再拖,一方面不知道如何開口,另一方面也擔心,不小心折傷了這朵難得的玫瑰。畢竟,在這煙硝四起的長夜中,格斯的存在,彷彿高掛頭頂的皎潔長月,無法點亮全世界,卻能灑落光點,為人開闢出遠行的路徑。
說來有趣,不論東西文化,鹿都有類似的隱喻意涵,神聖、智慧、指引、靈性、力量或是希望。許多神話故事,也都有鹿的身影,如希臘神話的月神阿提密斯,坐騎即是以鹿為代表,具有引導的內涵;在北歐,雄鹿則象徵豐饒與美滿,連民間傳說,聖誕老人都以麋鹿為標誌;華人文化的鹿則因諧音而有福祿之意,並以長壽、權力或天下為延伸;在日本信仰中,著名的奈良鹿則被視為神明的使者,受人尊崇。
當然,鹿的品種百百種,上述文化指涉的形象輪廓,也不全然都一致,有些是壯碩的公鹿,有些則是靈巧的幼鹿。不過,可以確信不論東西文化,「鹿」都具有豐沛的象徵,並都鑲嵌著正面、正向的價值精神。扣回影集,上述內涵,正巧契合格斯的出生背景與個性,天真、浪漫且做為半人的先驅而存在,擁有改變世界局勢的關鍵基因,或是如同引路人一般,為走失人性的迷途羔羊,指點明路。
倘若結合其他影視作品來看,比如《哈利波特》,哈利的護法正好就是公鹿,銀亮且挺拔,同樣蘊含了力量與守護。再來,日本著名動畫《魔法公主》,山獸神的形象也是以公鹿為輪廓,並代表了主宰與賦予,甚者,狂妄之人企圖砍下山神之首這一點,恰巧能對比到《鹿角男孩》──格斯蘊含著超脫人類想像的力量,帶來新生,但又讓人聯想到死亡,意即蔓延全球的疫疾。
就此來說,不管是文化脈絡或影劇對照,關於鹿,都能一再挖掘到雷同的象徵意涵,而這不只是湊巧,更也是人類發展史上,文化匯流出的集體結晶。為此,《鹿角男孩》的行為舉止不會是隨意為之,即便不是劇組或作者於意識層面的企圖,也反應了文化脈絡之中,集體潛意識上,鹿之於人的意象。
整體而言,鹿的個性纖細溫和,代表靈性的指引,蘊含守護的精神,但強壯的鹿角與四肢,卻內藏了強大的生命韌性,猶如本文反覆強調的,鹿的象徵,總結了劇中人物的發展命題,意即透過旅途,找回生命的定向。
心之所向,就是迷途者該前進的方向
結語
《鹿角男孩》融合了各種元素,飽含著疫情、種族、人性與成長的身影,並且拿捏著適當的比例,不會過鹹或是過甜,這讓影集不單只是頗具童心的尋母之旅,更還輕柔地碰觸了當代社會的多重考驗,就算這讓作品好似一台拼裝車,卻富有馬力能長跑,擴散話題到不同年齡或群體。就此,筆者衷心期盼第二季的發展,並且期許劇組能夠保持光影共存的特色,繼續為人帶來省思與歡笑。
全文圖片來源-Netflix
因應筆者受訓背景為社工與諮商心理研究所,撰寫上會以心理、社會、人文與哲學的觀點來延伸討論,若有興趣歡迎追蹤解影,解癮-影劇相談室或下方社群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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