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回臺北處理幾項工作,一項是到臺北市立美術館開會。
美術館無庸置疑可以和安靜畫等號,裡外皆然。裡,即使白噪音早已是創作者常用素材,視聽材質的創作也早已被納入當代藝術的範疇,但因知道自己此刻此地身在「營業中的美術館」,五感所及都不自覺打上藝術美勾勾,藝術細胞活絡,面由心上人人戴著藝術美笑容,任何聲響或音頻都會用藝術美的耳蝸牛慢慢爬過去細細聽,不由分說,具體而微。
其實館內不那麼安靜:間歇傳來展場某件作品採集大理石崩裂的聲音、大型仿生裝置的機械動態聲音、語音導覽或真人導覽時不時挑一個英文或奧地利文專業名詞加重語氣的聲音、美術館樓下餐廳杯盤交錯參雜閒聊吆喝叫小孩不要亂跑的聲音…。這些通常會讓一地從安靜變成不安靜的聲音,卻也因為在美術館發生而能被包容;換作圖書館或公車上,也許就會請司機讓你下車不然錄影存證肉搜舉發。
重點不是聲音,重點是美術館在我們心中的安靜,或者美術館喚起我們對安靜的渴求,以及對不那麼安靜時刻的包容。
開會趕時間搭捷運,開完會步行回家,做了一套我在花蓮也會做的練習。從我所在地往我覺得「最安靜」的地方走去,不斷找這個當下最安靜的地方在哪,盡量朝那裡走,如果途中發現可能更安靜的地方就轉換目標。最後,停在我認為最安靜的地方,打開耳朵,聽一聽「安靜」裡還有多少聲音。
我們的心都渴望某些時候可以寂靜無聲,至少能有一段沒有任何過大或過爆或過分唐突的聲響刺激。如果你的疑問是聲音的分貝,花蓮絕對低於臺北,但若是聲音的種類卻是各有千秋,而且因為花蓮的「安靜」,更凸顯了某些爆轟系單品(說得好像某種咖啡豆…)的音質。比如警消救護車輛和深夜起降戰鬥機的聲音,因為被按了局部靜音或消除雜訊的功能顯得更讓人慌亂、比如遠遠就能聽見吃柴油的農用貨卡遠遠朝你靠近,有充足時間轉頭和老農打聲招呼、比如夜間的電動機車聽起來竟跟改裝車差不多大聲,如果同時兩台騎過來就像兩黨磋商失敗的街頭對峙…。
Q:住花蓮,是不是很安靜?
住花蓮,心是不是很安靜?看情況。
住花蓮,外在環境是不是很安靜?絕對不。
一般認為,在臺北生活,如果不靠耳機或耳塞,基本上走一整天也找不到安靜的地方,除非回家;在花蓮,隨便找個地方去都很安靜,有山有海的。其實山海分貝比車水馬龍還吵,所以我相信這裡講的安靜是心境。
如果你能把臺北街頭、花蓮街頭都當作美術館去聽,其實到處都很吵,這地球就是因為不只我們存在、不只我們在活動而那麼可愛。如果你能專心在安靜裡面找聲音,無論臺北花蓮,隨時都有新發現。這也是我發現住花蓮好玩的事—你可以幫事物命名,因為我認得的動植物實在太少,偶爾發現這鳥叫得很特別我就直接幫牠取名;反正花蓮早已獨立建國,這裡每位國民都擁有為世間萬物下學名的權利。
最後,跟大家分享一個可能很多人知道但我真的到今天才知道的冷門知識。住花蓮的朋友應該對垃圾車聲音都很有感,要能準確判斷垃圾車到家門還有多少距離,穿衣著褲抓準時機丟垃圾。因為這裡的一切之於我都被局部放大了,忍不住估狗了垃圾車音樂的由來:
臺灣垃圾車播放歌曲有二,一為《給愛麗絲》,一是《少女的祈禱》,相傳此二曲為許子秋決定。民間相傳許子秋在臺灣省政府衛生處處長任內,下班回家時聽見女兒練琴,彈奏《給愛麗絲》與《少女的祈禱》,覺得頗動聽,決定採用此兩支曲子作為垃圾車音樂。另說則是許子秋女兒練的是《少女的祈禱》,但許子秋向歐洲採購垃圾車時,該等車輛附上了《給愛麗絲》作為警示音樂,因此兩首都採用。也有說法為相反,許子秋女兒練的是《給愛麗絲》,因此許子秋決定以《給愛麗絲》作為垃圾車音樂。但臺北市府買了一批歐洲垃圾車,其警示音是《少女的祈禱》。目前已經眾說紛紜,無從查考。
好玩的是,其實鋼琴滿大聲,在家練琴很容易被鄰居抗議,但因為琴藝或因為旋律或單純因為是女兒彈的,處長覺得「頗動聽」,甚至可以想像樂聲造就他心中一塊寧謐淨土儘管只有剎那,臉上必然閃過的一抹笑容。處長要求四周賓客先別說話,聽女兒彈這首歌!成了人們也許一天僅此一次和陌生人或鄰居或他人交流對話時刻的背景音樂,鬧中取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