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干達 #2 Lukodi 滅村大屠殺

2021/06/18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旅行日期:2020.1.13.
原文轉自 Medium:烏干達 #2 Lukodi Massacre
前篇文章講到烏干達前獨裁總統 Idi Amin,以及其為了鞏固權勢而建的酷刑室。這篇則會著重於 2004 年的屠殺事件(Lukodi Massacre)與烏干達的武裝組織聖主抵抗軍(Lord Resistance Army,簡稱 LRA)。
其實在這趟為期十二天的研究旅行中,我們接觸到的組織其倡議對象並不僅限於難民與 IDPs(不知道 IDPs 的讀者可見前篇文章),更多時候我們會探訪像是 Save the ChildrenAction Against Hunger 等在國際相當著名的非政府組織,了解他們在烏干達的任務目標,並探討在執行專案(多為協助難民、防治性別暴力、提升教育水平等)時,遇到的困境與解決方法。
此外,武裝衝突後是否落實對受害者的「轉型正義」,亦是這趟研究旅行中不容忽視的一個主題。雖其於整趟旅程中被提及次數較少,但重要性不亞於其他。
首都 Kampala 街景。
考察之旅第八天,我們搭乘小巴前往 Lukodi。
Lukodi 是個位在烏干達北部的小村莊,距大城 Gulu 約半小時車程。
沿著近乎原始的道路,老舊的小巴載著我們一路高速飛馳,從首都 Kampala 駛向 Gulu 將近五小時的車程中,一行人時左時右搖晃了好一陣子。在烏干達超過 35 度的氣溫下,未裝設空調的車廂內悶熱難當,幾位同學早已禁不住暈眩,看上去面色還有些蒼白。
我小心翼翼將窗戶拉開,試著讓車內空氣對流,也想看清楚外面的世界。
混著塵土又乾又熱的強風隨著縫隙灌進車廂,領著我披散雙肩的長髮狂亂飛舞。隨意扎了個高馬尾,我撫平額前碎髮,將目光探向窗外。
頭頂水缸漫步而行的婦女、肩扛整籃飲料沿街叫賣的大叔、一手抱著嬰兒一手牽著幼兒的母親、趕著牛群向前的少年、路邊兜售蔬果的小攤販……。
鮮活百變的市井之貌此刻佔盡我的視野。
看著這一幕幕,我開始想像當地人的日常,猜測他們的民族性情。
純真、熱情、簡單、赤子之心、毫無防備的善良。
列出幾個可能的正向特質後,我發現這些正是自己缺乏並渴望擁有的。或者說是曾經擁有,卻在長大後基於自我保護的意識被悄悄藏起來了。
正思考著,我回神意識到車內活絡的氣氛。
有了新鮮的空氣,整台小巴的人彷彿突然甦醒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講個不停,連轟隆隆的引擎聲都無法蓋過。待了英國半年多,我還是不懂為什麼英國人總有這麼多的話可以聊,像是為了社交而社交,彷彿尬聊也是種禮貌。
筆直的道路上,小巴忽然轉了個彎,強烈的陽光斜照進車內。
過了不久,坐在窗邊的白人同學們皮膚一個個被非洲的太陽烤得紅通通的,紅裡透白。他們汗如雨下,一邊猛力搧風一邊賣力適應這在他們人生中史無前例的高溫。
看著身穿牛仔褲,坐在窗邊依然老神在在欣賞風景的我,他們面露驚奇:「你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熱?太扯了竟然還穿得住牛仔褲!」而我也驕傲地對他們一遍遍重複:「我可是來自橫跨熱帶與亞熱帶的臺灣,這點熱度當然不在話下。而且如果要認真比的話,我還覺得非洲的乾熱比臺北夏季的溼熱好受多了。」
說著說著,又讓我想起了臺北的夏天。
Kampala 到 Gulu 北上途中街景。
歷經近五小時的車程,我們終於在午後抵達 Lukodi。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參觀村莊裡的社區紀念館(Lukodi Community Memory Center)。館中保存了許多當時屠殺事件(Lukodi Massacre)留下來的物品,包含事件始末的詳細紀錄、遇害者的生平資料、當時使用的武器等。
屠殺事件發生於 2004 年 5 月 19 日。
短短一個晚上造成超過 60 名村民的死亡。
主使者是武裝組織聖主抵抗軍(Lord Resistance Army,簡稱 LRA)。LRA 最初為反政府於 1987 年成立,之後二十年間活躍於烏干達北部,隨機掠奪村莊、綁架孩童及婦女,並迫使年紀輕輕的男孩從軍、女孩成為性奴。根據統計, 截至 2006 年 4 月,被綁架的孩童數字落在 2.4 至 3.8 萬之間,此外亦有 2.8 至 3.7 萬名成人被俘,然鑑於資料不全,確切數字不得而知,此處僅為保守估計。
從非政府組織 Justice and Reconciliation Project(簡稱 JRP)的田野調查紀錄可以得知,當時的襲擊行動有經過策略性的計劃,武裝份子把攻擊主力分為三大組包圍村莊,一組負責北部、一組負責中部、一組負責南部,當各組達到指定地點後便以口哨作為攻擊的信號。他們擊退負責保護村莊的政府士兵後(有倖存者稱是政府士兵棄他們而逃),開始洗劫村莊、放火燒村,並帶走值錢的物品包含食物、錢財、牲畜家禽,許多孩童被綁走、村民慘遭殺害,只有部分藏匿於茅坑與草叢堆的人得以倖免於難。
倖存村民留下的槍傷與刀疤。圖片來源:Justice and Reconciliation Project
倖存村民留下的槍傷與刀疤。圖片來源:Justice and Reconciliation Project
Lukodi 社區紀念館外觀。
走進社區紀念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許多色彩繽紛的畫作,一幅又一幅佔滿了整面牆。
在些許泛黃的牆面上,寫了幾個大大的字:
Welcome to Lukodi Community Memory Center
解說人員說,這些都是村民的創作,他們描繪出記憶中的屠殺事件,盼望身心承受的痛能隨著時間淡化、痊癒,夜晚不再夢魘連連。但即便如此,傷痕仍在、記憶仍在,他們再也無法如當年那樣純真而完整。
社區紀念館中的畫作(點圖可放大)。
在踏進紀念館的那刻,我感受到一股異常沉重的氛圍,連一路上吵吵鬧鬧的同學們也安靜下來,四周除了解說人員的說話聲,只剩遠處一台電視播著紀錄片,斷斷續續重複著我無法理解的非洲方言。
解說人員講解完畢,空氣瞬間安靜下來。我轉頭望向身邊幾個平常最踴躍發言的同學,才發現此刻大部分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調整心態以整理眼前巨量且沉重的資訊。
其實,在這趟來到烏干達的研究旅行中,每接觸一位講者,不管對方是來自非政府組織或是當地民間自發性團體,只要聽完對方的介紹與解說,大家都會非常踴躍地舉手提問與發言,與講者交流算是此趟旅行的重點,畢竟增強蒐集資料的技巧與學習觀察受訪者(察言觀色以採取適當反應) 也是研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但看著牆上這些畫作,心中五味雜陳難以言表,作品中有些畫的是被熊熊烈火燃燒的家園、有些畫的是受了傷、雙手被反綁於身後的村民、有些畫的是拿著刀槍追趕村民的武裝份子……。
這個時候,彷彿說什麼都是多餘、都是偽善。我無法想像看著想保護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覺,或是在一旁望著家園付之一炬,自己卻無能為力。幾個瞬間我甚至能感受到一絲罪惡,明明一樣的年紀、一樣對未來充滿期待,我們為什麼就能擁有這麼多資源、這麼多愛、甚至是我視之理所當然的安穩的生活?
一時之間太多疑問湧上心頭,然而我也清楚,有些問題其實未必有解。
大約是讀懂了我們的百感交集,原本微笑期待著接受提問的解說人員轉而提議讓大家先行自由參觀,如有疑問再私下找他即可。
我與身邊的同學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對我笑了笑,似乎很能理解此刻我心中翻滾起伏的心緒。
除了牆上的畫作,館內也有許多讓人印象深刻的展示品。
館內的木製展覽桌(上圖)釘著一張張 A4 大小的白紙,每張單薄的白紙皆承載著一段罹難者的過往:夢想成為飛行員的孩子生命永遠停留在十歲、無法救出所有家人的母親難過自責……。
靠近館內入口一側,有一台鏽跡斑斑、幾近解體的腳踏車(上圖),這台車救了一位名叫 Okello 的村民,當時武裝份子追趕著正在逃命的他,並朝他開槍攻擊,所幸子彈擊中的是腳踏車的骨架,Okello 才得以死裡逃生。
下圖是當時遺留下的彈殼,其子彈在事件中帶走了非常多村民的性命。
參觀完畢,解說人員帶領我們走過館外遼闊的草原,前往 Lukodi Massacre 紀念碑,途中一段路草木叢生,甚至得用雙手撥開高至胸口的雜草才能繼續前進。
一行人魚貫而行,終於來到紀念碑前。
Lukodi Massacre 紀念碑。
褪色的紀念碑藏身於荒地,斑駁的石面上刻著:
Lukodi Memorial Massacre on 19 May 2004
下方則為完整的罹難者名單。
在燦爛的非洲陽光下,解說人員領著我們默哀片刻。閉著眼、低著頭,氣氛格外肅穆沉重,時間彷彿靜止,四周安靜地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而後,幾陣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我聽見遠方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願對立的人們終能互相理解,每個人都能與相愛之人過著寧靜的日子。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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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y Tsai
Sunny Tsai
1995 臺北人,背包旅行狂熱者,愛潛水更愛曬太陽。曾在香港、南非、英國求學,目前是位NGO工作者。累積工作經驗的同時,記錄著角落裡不為人知的故事,及對生活的觀察與解讀。Instagram: @world__inmy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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