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士,看著你的花襯衫飄遠,我在想一年後、三年後、五年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孟克柔《藍色大門》
四月中早上七點的附中,風吹過,還是微涼地直哆嗦,陽光卻已經亮的逼人瞇著眼,換短袖看來還是略嫌早。視線盡頭的一抹綠色是操場新生的草皮,周圍鳥鳴有一搭沒一搭,大多只聽得見鞋底摩擦地磚的悶哼。隱約聽見的是老人做操的叫喊,好遠好遠,字句糊成了一片海,市中心最廣的藍天下是一種聲音的洋。
三年來最早到的人也是慣了,窗戶開一開趴下,早自習也就睡過去了。
宣告午休的鐘聲,是吐司機的一聲脆響,自座位上跳起來,飛出了烤硬的吐司。正要沿著樓梯向下,就遇見了珊珊,開心地對我打招呼,輕巧地踏上往穿堂的路上,有說有笑著。越接近穿堂就越要板著臉孔,給學弟妹的臉是不能有笑容的,越是表現的疏離,越是惹人崇拜。高中生小小的優越感,幼稚又可愛。
帶完弟妹練完舞,高二們一起去社辦討論成發的籌辦,地下室的陰溼與熱音社、吉他社不斷侵擾的聲音也是慣了,人人或坐或站、甚或躺下,然後開始認真討論——開玩笑的,哪一次不是先閒聊、先偷吃別人便當、先偷滑手機,最後才輪得到開會。很喜歡、發了瘋似的喜歡這樣的午休時光,甚至連成發時站在舞台上的鎂光燈下,都不一定來得深刻。
三年後,回來這所泛黃的中學,風還是那樣涼,可當時所謂的好遠好遠,怎麼就這樣迫近了眼前?教室裡的擺設大致相同,可沒有一個是屬於我的座位,下了樓梯,也沒人會來迎接,長大的感覺是這樣的嗎?那挺寂寞的呢。
「你在期待什麼?」問話的人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說著。我右邊的嘴角輕輕地抽動一下,似笑非笑的有些淒涼。
「誰知道呢。」細微到幾無可聽聞。
一步一步走在往地下室的路上,鞋履碾碎了枯黃的落葉,積水一片,發酵的氣味讓肚裡是一陣翻攪,驚擾了胃壁上的蝴蝶。看得見斜坡了。
斜坡也是從來無人清掃的模樣,高中時候就這樣,坡上止滑的溝上填了無數歲月的春泥,洇濕軟糯而叫人不悅。鐵鏽蝕的門硬生生的擋在眼前,好像自打畢業那天就沒開過,推了幾把,紋風不動。是啊,我在期待什麼,三年裡未曾打開過的門,隔絕了濕氣、聲音與回憶。
我又多待了十分鐘,直至蚊蟲扯咬皮肉,止不住的癢沁入了髓中,才轉身又踏上斜坡,離開這越變越小、越變越陌生的故鄉。這樣也好,如果推得開門,見到早已光禿的模樣,就得直面去哀悼我的快樂,已經隨著牆面被打的支離破碎的事實。不去揭穿,就無須疼痛,失落倒也還算捱得過。
三十年、五十年或是更久以後,也許在臨終的那一刻,我的那一絲絲期待,會回給我一座早已成為故鄉的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