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鄉生活時,「家」和「傳統」還重要嗎?為了夢想,你又敢離家多遠?
繼《寄生上流》之後,讓韓流再度蜚聲國際的《
夢想之地》,是韓裔美籍導演
鄭李爍的半自傳故事,改編自四十年前父母帶著他與姊姊追逐美國夢的過往,在希望與幻滅裡,重建家的價值。由《
陰屍路》演員史蒂芬・元領銜飾演男主人,其岳母則由韓國影視長青樹尹汝貞擔綱,後者更在奧斯卡中為韓國奪下首座演員類小金人。
美利堅,艱困者的希望果實
去美國。短短三個字,讓人眼神發光、熱血沸騰,輕易搭起一座腦內啡工廠,名為「希望」。去美國等於有希望,這是多麽誘人的構想、多麽神奇的魔法,讓無數亞洲人包含韓國人,前仆後繼地築起一個又一個美麗的留學夢、移民夢,至今未歇。結果?你我多少都耳聞了吧。有人夢醒有人夢碎,就算成功突圍者,也說不準幾個世代以後,才有機會擺脫黃皮膚世襲的刻板印象和歧視牢籠。美籍韓裔導演鄭李爍的半自傳電影《夢想之地》,正是大移民時代下,一則異鄉人的寓言故事。透過笑淚交織、苦樂參半的祖孫三代生活紀事,他不只細膩描繪出自己家族的流徙,更折射出一幅綿延數百年的美國移民浮世繪,讓同樣憧憬美國、文化略有不同的我們,也能感同身受。拉到現實世界,本片因多為韓語發音而在金球獎惹出國籍爭議,對照移民長久以來文化認同混亂的問題,顯得格外應景而諷刺。
《夢想之地》的五口之家,圖片來源:A Day Magazine https://www.adaymag.com/2021/03/17/minari-2021-oscars-nominations.html
一邊是勞權低落的原鄉,一邊是希望洋溢的異地
究竟是怎樣的時空背景,牽動了整個故事?五零年代韓戰結束後的美軍進駐,讓美式大眾文化隨之滲入南韓的大街小巷:不但主流外國電影有九成來自好萊塢,連基督教也從此成為南韓最大宗教。美國進步與美好的表象,逐漸讓韓人心生嚮往。到了1965年,美國詹森總統終於簽署《移民與國籍法案》,正式開放依親與技術移民,形同對世界敞開雙臂。反觀南韓,當時雖經歷傲人的「漢江奇蹟」,卻在朴正熙、全斗煥廿餘年威權統治下,與財閥聯手以經濟為名犧牲民主與勞權,低工資、高工時、沒有言論自由的痛苦,接連引發舉國譁然的勞權鬥士
全泰壹自焚事件(1970)、五一八
光州事件鎮壓示威運動(1980)。對部分韓人來說,自由民主遙遙無期,遠走他鄉就成了出口。也就是在此時,鄭李爍的父母來到雷根時代的美國,企圖追尋更好的生活。
新土育舊苗,扎根在阿肯色州的韓菜農場
說起美國夢,那怎麼少得了艷陽、綠野、暖色調?沐浴在自然的玫瑰色光澤裡,史蒂芬‧元飾演的男主人雅各,帶著一家四口遠離加州和西雅圖昂貴的都市生活,來到阿肯色州展開新生,暫時跟老婆一起從事雛雞性別鑑定維生,也打算重頭打造一座農場,從此擺脫受制於人的職涯。此時遠渡重洋前來團聚、兼做保母的岳母(尹汝貞飾演),卻為辛苦的生活再添變數...。
家鄉味,飄到異鄉才最濃郁。面對語言文化的隔閡、遠離故里的孤單,仍認同自己是韓國人的夫婦倆,仍舊高度依賴過去的文化傳統。家裡處處妝點人偶、結繩等韓國飾品,食物是泡菜拌飯鳳尾魚,除了兩個孩子彼此會用流利英文溝通,其他都說韓語。虔信基督的女主人莫妮卡(記得前文提及,基督是韓人主要信仰嗎?),渴望加入教會參加禮拜;至於丈夫,更是抓著民族的自信和經驗不放。當
水巫手持Y型占卜棒前來推銷另類的找水服務時,他認為「美國人花錢,韓國人用腦」,堅持自行鑿井順便省錢,又聰明地鎖定每年三萬移民的韓人市場,將農場定位「韓國菜供應者」。
只是,搬進簡陋又漏水的貨櫃屋、又冒險開設農場,雅各自作主張的行為,反覆激化了與妻子的衝突。從太太的角度,回城市生活比較實際,老公自私地逐夢只是讓家人陷入更拮据的窘境。但在筆者看來,他並非不愛家,只是懷抱獨立自主的創業精神、渴望突破現狀,比不上太太善於解決家常瑣事和孩童照護。對家的愛,其實並無二致。
水芹菜與蛇——家族與厄運的搏鬥
對「家」的根本信仰,不但是他們爭執時的潤滑劑,也是面對危難的終極武器。原本,小男孩大衛很討厭外婆。一方面他將雙親吵歸罪外婆身上,再加上她愛打牌爆粗口、熬煮黝黑刺鼻的中藥湯逼他喝下、又用嘴剝栗子再吐出來分食...,種種異於他「印象中」該有的外婆形象,讓他的厭惡溢於言表,直言外婆有「韓國味」、甚至還惡作劇讓外婆喝尿。感嘆或莞爾之餘,卻又帶出外婆對孫子的愛。孫子因此受罰時,她幫忙求情;後來孫子受傷了,她也趕忙包紮。難怪討厭歸討厭,男孩仍然漸漸找到接納外婆的方式。
外婆在片中也彷彿是智者的化身,深具象徵意義的「水芹菜」和「蛇」都與她有關。片名Minari的由來、韓語中的「水芹」,正是外婆從韓國帶來種的,因為它不管在哪裡都能長得很好、不論是誰都能採集食用。
(水芹)可以到處生長,像雜草一樣。所有人都可以摘來吃,無論貧富都能夠食用、變得健康。
果然,當蔬果付之一炬,不起眼的水芹反而成了一線生機。外婆的水芹菜,也因此作為韓國人同樣適應力強、越挫越勇的隱喻。
但即使是智者,也不能倖免於自己的預言。一方面,外婆認為大衛心臟破孔的「可見」威脅,就算受傷,也是「成長的一部分」,雖然需要留意卻不必因噎廢食,所以大衛奇蹟似地好轉、還能適度跑步。而當她與大衛碰上韓國人視為惡兆的蛇,她說:
這句智慧之語,暗示著劇情終將迎來危機:一場毀掉貨倉的祝融之災。諷刺的是,肇事者偏偏就是外婆——智者自己。
還好,這場火,是破壞、也是淨化。在大火中,夫妻倆齊心搶救蔬果、意外「拯救彼此」(兩人來美國的初衷);大衛冒著心臟風險起跑,追回闖禍後失神離去的外婆,牽著她回頭返家;一家人躺在客廳裡,睡得正沉。一度瀕臨分居的家族,如今重新凝聚向心力,大衛心臟的洞、家人互相傷害的洞,似乎一同在醫生那句「有時候,洞變小了、聲音反而會變大」的箴言中,谷底攀升、逐漸癒合。
家,是難題也是解答
看到最後筆者合理推論,導演或許認為,移民的各種環境磨難,不過是讓韓國儒家傳統一直以來珍視的家庭價值,加倍耀眼罷了。家人之間難免衝突、也會抱怨,但是只有家人,在遇上工作不順心、身體出狀況各種困難時,願意無條件守護彼此。所以為了家,可以包容童言無忌、可以原諒長輩誤燒房子,可以咬牙練習小雞鑑定,可以妥協請水巫找水,更可以盡釋前嫌擁抱彼此。不管去到多遠的他方,回家,永遠是一條可行之路。至於這部片是美國片或韓國片?體罰、想當有用的人、塞錢給成年子女等情節,是否讓非亞裔美國人感到陌生?或許,就像史蒂芬‧元的回應一樣,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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