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只是擇要翻譯,讓故事可以順暢進行。
不過像這麼詳細的戰略是很少見的,所以我還是想要整個翻一次。
我們就從酒泉太守辛武賢的上書看起。
以下把非翻譯的個人意見標色。
辛武賢說,在趙充國的要求下,武威、張掖、酒泉三郡的兵力,都往南集結。
北方放空,萬一匈奴來犯怎麼辦?
趙充國說秋冬才要出兵,而西羌遠在境外,那裡的冬天更嚴酷,我們國家的馬匹,是受不了的。
現在大部隊在我們這三郡集結,臨時徵召來的馬匹大多瘦弱,應該要先養肥,在七月上旬備三十日糧,從張掖、酒泉分頭出發,合擊罕羌、騰羌。
羌人以畜牧為生,只要能把他們驅散,即使不能殺光,我們也能奪取牲畜,捕捉他們的老弱婦孺。
等他們帶兵回來,我們在冬天再次出擊,一定能收到更好的效果。
看起來頗有一番道理,可不是?
那趙充國是怎麼說的?
武賢打算從張掖、酒泉出兵,來到這裡再折返,也有千里之遙。
我們算一匹馬背負人跟馬三十天份的食糧,是米二斛四斗,麥八斛。
另外還得裝載禦寒衣物跟兵器。
一旦遭遇羌人,我看是追不上人家。
他們這麼努力的趕到,羌人也知道必然是疲軍一支。
只要稍微退卻,沿著水草他們也不缺糧食,進入山林後,我們要追擊反而危險。
險要之地被羌人把守,他們只要再分出部隊,絕我軍糧道,那幾乎就肯定我們要吃敗戰,以後千千萬萬年被夷狄嘲笑。
至於武賢認為,我們至少可以搶奪他們的牲畜,捕捉他們的老弱婦孺,完全就是空談。
絕非上策。(因為追不上人家)
再說到,武威縣、張掖日勒都與匈奴接壤。
我一直都怕匈奴跟羌人有勾結,會趁機進攻,謀求打下張掖、酒泉。
不要說北方放空了,阿賢說要全郡出動,是絕對不可以的。
現在羌人的狀況是這樣:
先零羌是叛逆的主謀,其他部落只是覺得趁火打劫很爽。
我反而認為,應該先放下追究罕羌、騰羌的過錯,主力擊破先零羌。
之後如果罕羌、騰羌無意再戰,就應該赦免他們,挑選優秀並且熟知他們習俗的人來擔當官員安撫,這才是保全邊境的最佳辦法。
這封信回去,卿大夫們就覺得,先零羌這麼強大,是因為有罕羌、騰羌的幫助。
各個擊破才是正道。
於是漢宣帝就任命許延壽為強弩將軍,辛武賢為破羌將軍,準備執行辛武賢的兩路戰略。
同時也給了趙充國回信。
皇帝我問你,在那裡很辛苦吧?
將軍您說要到明年正月,才能攻打罕羌。這時羌人已經收穫冬麥,不能作戰的女人小孩,一定會從前線撤走,只留下精兵來攻打酒泉、敦煌。
我們邊防孱弱,一旦被反攻,農作什麼的都要停止。
(意思是到時就變得被動)
現在雖然我已經送過去不少糧食跟軍需,但若是輸送到將軍所在的前線,只怕也是徒增百姓煩擾。
您手下有萬名精兵,不趁現在水草豐沛時出擊,跟羌人爭奪畜食,卻要等到冬天,羌人可以依靠他們的畜食藏匿山中來對抗你。
那時候天寒地凍,你的士兵還能作戰嗎?
您不在意我們國內的消耗花費,想要以時間來換取微薄的勝利機會,我覺得不行。
所以我現在派出武賢帶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將二千人,長水校尉富昌、酒泉侯奉世將婼、月氏兵四千人。
共一萬兩千兵,備三十日糧食,在七月二十二日出發攻打罕羌。
預計要到鮮水北句廉上,離酒泉八百里,離你那邊一千二百里的地方。
請你帶兵前來會合。雖然時間上肯定來不及,但羌人知道兩方都有部隊來攻,一定會慌亂失措。
就算不能盡殲,也能收到戰果。
此外,我也派你兒子帶了兩校精兵前去幫助你。
史官說「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戰者吉,弗敢戰者凶」。
請你配合天時出動,不可再有疑問。
漢宣帝看起來說得客氣,但就是叫趙充國不准再變更戰略了,現在就是按辛武賢的方式打。
合法的路不能走,趙充國就要走非法的路子:上書謝罪。
我在這裡,看到了之前義渠安國賜給羌人的詔書,召告我漢朝大軍將至,但不會攻打罕羌。
這個化解羌人團結的優秀計謀,是我所不及的。
我想說陛下的盛德如此,就又派人去加強宣導。
現在罕羌騰羌都知道了這個好消息。
只有先零羌的楊玉還在作亂,罕羌很乖了。
如果您決定要放著先零羌不管,先打罕羌,那就是放走有罪的,攻打無辜的。
我想這不是您本來的意思吧?
兵法有云:「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
如果罕羌真的要攻打酒泉、敦煌,我們該做的是厲兵秣馬,以逸待勞,又怎麼會是從這兩郡發出兵力,讓守備更加空虛呢?
先零羌之前為了要反叛,跟罕羌、騰羌化解仇恨,重定盟約。
但他們必然還是有私心,希望漢朝先去跟罕羌、騰羌作戰,彼此消耗。
這個時候,罕羌、騰羌被打,先零羌一定會來救援,遵守盟約嘛。
現在是秋天,羌人的馬正肥,糧食充足,我們的攻擊,未必能造成多少損傷,反而只會讓三羌之間的盟約更加穩固。
他們越團結,其他的小部落也只能跟從。
反叛勢力的兵力越來越豐富,到時候給我們大漢帶來的災禍,恐怕是像匈奴一樣數十年之久,而不是兩三年就可以解決的。
我得到您的寵愛,父子都為您效力,如今我位至上卿,爵為列侯,年紀也有七十六。
為了完成您的命令,我是死不足惜,只是希望您能了解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我相信,先攻打先零羌,鞏固我們跟罕羌、騰羌的約定,之後罕羌、騰羌自然不需要再攻打,就會降伏。
就算罕羌、騰羌不服,正月出兵攻打他們,也是一個比較好的時機。
現在出兵打罕羌,實在看不到有什麼利益,希望您能三思。
信寄出去,趙充國就管他三七二十一,找先零羌開刀了。
接下來就如之前所說,趙充國打破先零羌,正在安撫罕羌時,內部不服。
幸好宣帝璽書及時來到,終於是讓趙充國兵不血刃的收服罕羌。
後來漢宣帝又要召回他,趙充國跟部將們ˊ說:
要是一開始就聽我的,事情會這麼大條?
原本我說,應該派辛武賢當使者,但丞相御史卻說應該讓義渠安國再來一次。
結果就是被羌人打得大敗。
我們抵達金城後,糧食一斛八錢,我跟耿中丞說,補個兩百萬斛來,羌人就不敢輕舉妄動。
結果呢?耿中丞只請了一百萬,最後來了四十萬。
義渠那邊就花掉一半,我怎麼搞?
一斛八錢應該是很貴的意思,表示當時金城一帶糧食短缺。
如果趙充國能有大量食物可以便宜賣,那各小部落必然奉其為尊。
最後只來了一成。
所以老趙又給漢宣帝上數學了。
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穀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卧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
如果一直不解決,國內負擔重,變數也多。
而且我認為,羌人用計破容易,正面對戰我們未必佔優。
所以現在不應該打。
臨羌到浩亹之間,有羌人以前的田地,粗估兩千頃以上。
我派人去山裡伐木,修築郵亭,我們的管理範圍就能及遠。
現在應該先回送騎兵,留下步兵跟民夫,我算過這邊有一萬零兩百八十一人,用穀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八斛。
消耗大減,這其實就是屯田計劃。
趙充國規劃建立七十個鄉亭,來生產跟守備。
這樣,送來的糧食自用,二十萬也可以用個一年左右。
國家就可以不用煩惱這支遠征軍了。
而漢宣帝的回信是:如果開了屯田,什麼時候才能打完這場仗啊?
請告訴我你的計謀。
趙充國回:
帝王的軍隊,長處在於「全軍而勝」,所以重謀,不重戰。
蠻夷的習俗,雖然跟我們禮義之國不同,但趨利避害,珍愛親人,怕死,這些天性是相同的。
現在羌人來這裡跟我們僵持,很多人也是拋下了自己的家人。
一旦時間久了,他們戰鬥的意志也會薄弱。
反觀我們大軍班師凱旋,萬多人留下來安居,他們更會心生羨慕。
之後我想一年之內,就能進行決戰,瓦解叛軍。
現在前後已有一萬零七百左右的羌人投降。
我放出了七十多個小團體,去進行政治作戰。
我們看起來在這邊等待,其實已經在動手支解他們了。
以下列十二條不出兵,只屯田的好處。
對不起這個我懶得翻,其實大致上趙充國前面都講過了。
更重要的是,漢宣帝也不在意。
漢宣帝只在乎,你說的一年,是今年冬天之前?還是再十二個月?
羌人攻打你的屯田,你擋得住?
騰羌的意向不定,如果我們罷戰,他們會不會又去跟先零羌合作?
好啦,終於來到最後的回覆。
趙充國表示:先零羌精兵不過七八千人,而且是客軍。
附近的罕、騰、莫須都在打他們的草穀,搶奪他們的牲畜。
這一切就是因為皇上您的盟約能夠被落實(馬屁)。
我其實認為,明年春天一定可以消滅他們。
至於說到能不能守?我們的萬里長城長一萬一千五百里,只有數千官兵守衛,蠻夷出動大軍尚且攻之不下。
我現在留了一萬人,在平地築起同樣帶狀的屯田堡壘,只會比萬里長城更容易守備。
(編按:以十里一亭的概念來說,趙充國的是七百里屯田堡)
三個月內,羌人的馬將會變瘦,他們就會把老弱帶回軍中。
而帶著負累的羌人,必定不敢隨意與我軍開戰。
所以我才估算這就是他們不戰自退的地方。
其他一些高來高去,談論到匈奴跟烏桓,國家大勢以及各種馬屁,就不翻了。
看到這裡,能夠像魏相他們那樣,認為趙充國有理嗎?
趙充國的戰略說穿了,第一是分化。
拉攏小羌,對抗大羌。
而一般人認為應該先滅小羌,後打大羌。
這不是戰略本身的對錯,而是應用的對錯。
解決事情有很多方式,在最適合的時機跟狀況,應用最適合的方式,才是真正高明的人。
趙充國為什麼不在家裡當顧問打嘴砲?
為什麼在斥侯的情報蒐集完整之前,絕不輕舉妄動?
又為什麼在許多細節上看起來反反覆覆?
一切都是因為戰場的瞬息萬變。
凡事都有理論,實作則有各種狀況,必須做出對應取捨。
能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是趙充國的本領。
能不能相信前線的判斷,是朝廷公卿,也是漢宣帝的問題。
漢宣帝並沒有百分之百的相信趙充國,自己又做了二三手的準備。
說真的,漢宣帝這個人,比起漢武帝而言,心思更複雜,手段更高明。
而不論是由信賴關係組成的團隊,或是算計到一個極致的團隊,都同樣在失去核心人物之後會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