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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總統推文被刪之後：奈及利亞的「推特之戰」

6月1日傍晚5點多，奈及利亞總統布哈里（Ｍuhammadu Buhari）在個人的推特（Twitter）官方帳號上發表了一則推文。然而，這則貼文的內容很快引發爭議，隔天就被以「違反推文政策」的理由，遭到推特刪除。自此，一場奈及利亞政府對抗國際社群媒體的推特之戰，正式引爆。

布哈里總統的推文，只有直白的8行47個英文字，大意是說：許多目前行為偏差的人，大概過於年輕，不知道內戰期間的破壞與損傷；而我們曾參與過內戰長達30個月的人，將會以他們聽得懂的語言來對待他們。

所謂內戰，指的是奈及利亞在1960年代的內戰歷史。而他意有所指警告的對象，則是正在奈國東南區域發動族群與分離運動的「比亞夫拉住民」（IPOB，Indigenous People of Biafra）組織。文中這句「以他們聽得懂的語言來對待他們」所傳達出的不友善語氣，成了引發民眾譁然的導火線。

1960年，奈及利亞從英國的百年殖民統治獲得獨立，1967到1970年間，發生長達兩年半的內戰。內戰發生地以及對抗聯邦政府的主要族群，是奈國東南方石油最大產區的伊博族裔（Igbo）。這區域當時曾獨立建國，名為「比亞夫拉」（Biafra），正是今日「比亞夫拉住民」組織（IPOB）的源起。

這場慘烈內戰，最後在維護奈國聯邦體制的兩大族裔豪薩（Hausa）與尤魯巴（Yoruba）聯手攻勢下，以封鎖、斷絕糧食的飢餓戰術對抗伊博族，造成傷亡人數高達300萬（其中有超過百萬是伊博族人）。這也埋下日後三大族裔間的高度互相不信任，至今東南區域的分離主義勢力依舊存在，持續與政府當局進行衝突、抗爭。

布哈里這篇具爭議的推文，被推特官方迅速刪除，他的帳號更被暫停使用，長達20小時。身為非洲最大經濟體的總統居然被封鎖帳號，情何以堪？奈及利亞執政當局立即發表抗議，認為被推特冒犯，更指控推特的雙重標準。過去數月來，奈國東南區的分離組織、叛亂份子四處破壞政府建築、焚燒警局、槍擊軍警甚至殺害政府官員，這些動亂事件的主嫌被認定是遭驅逐的「比亞夫拉住民」組織首腦卡努（Nnamdi Kanu，近日在肯亞以涉嫌煽動罪名被逮捕）。為何卡努在推特上支持動亂的推文從未遭到刪除，而一個要負責安內攘外的國家元首言論，卻受到抨擊？

奈國政府義正辭嚴宣告，推特社群媒體背後的錯誤信息、假新聞推播等眾多問題，已實質造成破壞國家、企業、民眾生活與生存能力，並在推特刪文事件後兩天，由文化資訊部以其官方推特帳號發表推文，鄭重宣布全國將無限期禁用推特（Twitter Ban）。此推文一出，奈國政府又被媒體嘲諷：竟然以推特推文來嚴禁使用推特？

而這次事件也讓布哈里成為繼前美國總統川普後，第二位被推特祭出重手對待的國家元首。當奈國政府宣布對推特下禁令時，川普還「讚揚」說：「恭喜奈及利亞這個國家，因為他們剛剛禁用了推特！」

奈國政府暫停推特的禁令，使推特在奈國的營運，以及深度依賴推特的民眾與各項產業活動遭到嚴重阻礙。對近年來全球科技投資者眼中深具吸引力的奈及利亞來說，更是產生不容小覷的長、短期負面影響。

在台灣，LINE、臉書、IG等是民眾使用程度較高的社群媒體，而在奈及利亞，則是WhatsApp、推特、臉書、IG等。不同社群媒體各自展現其應用市場的強大功能。推特目前在奈國擁有高達4千萬用戶，所扮演的日常生活訊息傳遞與商業運作角色，已不僅止於新聞訊息，更是許多公司企業對營運市場的快速訊息發送管道，以及爭取對世界曝光度的強大平台，能吸引國內外資金挹注和發展，開拓更廣大市場。此外，推特在奈國還常用來作為向大眾募款、捐贈的來源。對於一個以英語為官方語言的國家來說，推特就是一個與世界順暢接軌的全球網路通行管道。

但，事情終究有其一體兩面。奈國的英文能力雖有國際優勢，多年來在推特上的活動使國內外網路與社群媒體頗受國際關注，但這也讓推特演變為民眾反對政府執政措施、抱怨國家的平台。

去年，奈及利亞反對警察暴力執法的「EndSARS」全國示威抗議活動，就是使用推特推播，在短時間內號召大眾舉行示威。推特創始者多爾西（Jack Dorsey）還在當時捐款給EndSARS活動，讓推特與執政當局結下樑子。另一個導火線則是發生在今年4月，當時推特規劃在非洲設立第一個營運據點總部，但卻沒有選擇科技大國、用戶最多的奈及利亞，而是選了隔壁的迦納（Ghana，人口總數3千萬，奈及利亞光是推特用戶就比這個數字更多）。雪上加霜的是，推特2022在迦納設點的主要業務，其實是以奈國境內為主，但拍板定案的營運點居然不在奈國。這都讓自詡為非洲巨人的奈及利亞感到臉上無光、大失面子。

以經濟面向而論，奈國政府禁止推特所造成的經濟損失，是以每小時損失25萬美元來計算。與此同時，印度的社群媒體平台Koo也蠢蠢欲動，想利用此時機取代推特，強勢搶攻奈國市場。

面對這項全面停用推特的禁令，奈及利亞民眾開始利用各式各樣VPN翻牆軟體設法保持連結，使奈及利亞國內VPN運用瞬間高漲1,400多倍。奈國政府則祭出罰則，警告民眾翻牆使用推特乃是犯罪行為，一旦被發現將會遭到逮捕。

透過VPN持續發出推文的奈國民眾說，實在不希望奈及利亞成為像中國、伊朗、北韓那樣限制網路使用的專制國家，也不樂見國家以暴力壓制異己。而位在首都阿布賈的英國、美國、歐盟、加拿大等大使館則聯合發表聲明，強調言論自由與人權的重要，並敦促奈方解除推特禁令。美國大使館在推特中表示：

推特官方也對禁令封鎖深表關切：

布哈里在2015 年的總統大選期間仰賴社群媒體力量發動選戰而贏得政權，不僅其本人擁有推特官方帳號，連總統夫人也善用推文。布哈里當選時還曾在推特發文，感謝他的社群媒體團隊。然而，2019年再度連任的布哈里，卻因推特無遠弗屆的推播影響力，以及民眾使用社群媒體反對政府的聲浪，與推特間產生了微妙與錯綜複雜的情結。

這場推特禁令大戰，至今已經一個多月，雙方仍僵持不下。推特已公開說明將會和奈國政府努力談判，以爭取使用者的權利，而目前因奈國禁用推特所導致的商業營運損失，仍持續擴大中。奈國政府要求推特與其他社群媒體如臉書等，日後應在奈國完成商業註冊，申請獲得當地許可證。但國際社群媒體本就營運無國界，也非政府執政的輿論、言論篩檢工具，這項爭端的兩造究竟應如何從中取得平衡，或該如何各自退讓與釋出善意，著實考驗著雙方的智慧。

身為最能吸引投資者的非洲科技潛力大國奈及利亞，若要持續吸引外資，成為周邊國家與非洲的科技經濟發展領頭羊，那勢必要為推特事件找到台階下。2022年，臉書已經預計在奈國最大城市（也是西非第一大城）拉哥斯設立非洲軟體程式中心，奈國政府如何讓自由無國界的社群媒體在境內運作合宜，展現出能包容社群網路所釋放的民怨與爭議聲浪，同時能守護執政權的強勢主導，是一項必須審慎與長遠因應的重大課題。

其實，不僅於奈及利亞，自由網路與無國界的社群媒體傳播影響力，將是眾多正在崛起、走向民主自由開放的其他非洲國家執政當局，所須逐漸務實面對的政經議題。然而，如何與非洲不同國家打交道，卻是這些看好非洲未來市場的國際社群媒體企業的一門課題。

本文發表於作者 陳之華 在「獨立評論＠天下」專欄：「站在世界的不同角落」 【本文正式取得「獨立評論＠天下」授權刊登】文章原始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