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睜眼的時候,通常是日落月升,吃晚餐的時候。
時常能看到屋子的門開著通風,暖黃的燈照亮門前的紅桌子,菜會一道道填滿桌子。
三人圍在圓桌子旁吃飯,除了飛蟲之外,也會有幾隻野貓竄進桌底對著他們叫,等著他們吐出只剩肉渣的魚刺,或是不熟練的筷子弄掉的肉丸子。
然而今日卻沒有見到這個影像,屋子裡燈開著,門開著,卻不見人影,好像一不小心人都消失了一樣。
隱隱約約能聽到阿公阿嬤的聲音,「文仔!」「文仔!」
「是騎去佗位?」
「這囡仔哪會黑白走?」
那聲音來來去去,似乎在周圍打轉。
既使如此,我仍是照著自己的步調慢慢開展花瓣,完全盛開之時,月光瑩瑩至中天。
我看見那張臉被照亮,在路的尾端,滿臉汙泥,皺著眉憋著嘴,牽著一台已經不會轉的腳踏車慢慢走回來。
再睜眼,那台四輪腳踏車不知去了哪,只有一台紅色的腳踏車倚在牆邊,而他倚在廳前的門框,披著被單,渾身被雨淋的半濕,稚嫩的臉透著一種茫然的執拗,像是害怕錯過什麼守在那,連閃電都無法嚇阻他。
我終究無法知道他在等什麼,大雨打殘了我的花瓣蕊心,在一陣強光照進埕內時,我無法自制的墜入泥濘中。
而接下來幾次的盛開,我再也沒見到他。
睜眼時只見到阿嬤拿著一副碗筷坐在廳前,抬頭望著神桌,良久。
阿嬤的髮和我的花瓣越來越相近,也年復一年的變白,落盡。
絲瓜棚從翠綠變乾褐,牆角下的官芒高過了人身。
接下來,再見到他,卻是隨著尖銳刺耳的警鈴聲一起。
阿嬤在晾衣時跌倒,隔壁阿嬸送她去了醫院,回來拿東西的他卻蹲在牆下哭了良久。
站起來的他已經高過了我,他微低著頭看了我很久,淚水仍是流個不停。
夜風吹動我的枝幹,輕觸他的肩頭。
他進屋裡提了一鐵桶的水澆在我腳邊,像是準備很久不回來。
或許真是如此,但我也無法曉得,畢竟我一世只能看見兩次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