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實在是一種微妙的時間藝術,隨著音符的流動,一些已經遺忘的情境,無論時間的暌隔有多久、事情的性質多微細,總是能夠重新喚起一些新鮮的記憶;隨著旋律的前進,應、和、思、感,神奇地療治創傷、產生心靈的力量。
每次聆聽莫札特《第一號長笛協奏曲》的第二樂章,總會產生一種泫然欲涕的感覺。因為初聽此曲的時候,正對於:「答不答應結婚」遲疑不決。當時才讀研二,碩論跟本還未完成,岳家也不管女兒與我才認識半年,卻已在催促婚期,我不知該怎樣處理這種與常情很不同的狀況。煩亂之餘,我把自己關在單身宿舍一整天,狂亂地聆聽這首曲子。 20多年後這一段姻緣,還是仳離收場。
還有,聆聽林姆斯基‧哥薩可夫的《一千零一夜組曲》,也有一種特殊的感受。曲中描述一位阿拉伯暴君,每晚都要聽故事,如說不出動聽的故事、或者表現無法令暴君滿意的妃子,都得處死。組曲之中,持續穿插一段如歌的小提琴獨奏樂段,這是在模擬某個聰明的王妃,以柔情感化暴君的戾氣。我聽到這些樂段,總是聯想到大學時代、班上那位令人心醉的女孩─那種無與倫比的柔情、耐性與細膩的心思。
還有,第一次聽到舒伯特《小夜曲》,是在金門服役的時候。當時有一位音樂系畢業的預官,名叫陳藍谷,在嘈雜的軍中文康活動場合演奏小提琴。我以粗淺的聆聽經驗,判斷得出他的造詣非凡;卻在一個下里巴人聚集的地方,演奏著陽春白雪。
我頗能感受他的堅持與無奈,也聯想到自己:一個文科畢業生,竟然在金門加重裝備的野戰第一線連隊(有陸軍重砲、空軍防空火砲駐紮的陸軍擴編連隊),擔當佔上尉缺的少尉政戰輔導長,肩負著吃重的戰鬥任務(當時兩岸還不時進行間歇的砲擊)。那種無奈,豈不正像台上的小提琴手?!很多年以後,偶然在報上看到:陳藍谷已得到音樂博士學位(這種人才,當時還很稀少),並且已學成歸國,出任國家音樂廳的新任總監。
今天,在家聆聽羅馬時期葛利果教皇一世所提倡的《葛利果聖歌》,單調的五聲音階,毫不混亂的結構,無伴奏的男聲合唱 (也有獨唱、重唱),簡單、爾雅的旋律,很容易就平撫昏沉混亂的心靈。
此外,我還重新聆聽了一次斯德哥爾摩教堂合唱團主唱的《麥田之歌》。這一張唱片,十五年前採購的,瑞典進口,據片中所附的中文說明,知道所有合唱曲都是僅僅使用兩支麥克風,在教堂中直接錄製。
斯德哥爾摩教堂合唱團,曾被視之為「瑞典音寶」,他們竟然有能力在簡單的音響設備下,演唱出如此明亮的音色;我深深地被感性的、如天使般的純真音韻所感動。其中,不論是簡單明快的風土音樂也好、莊嚴肅穆的聖歌也好,都持續流淌我耳際,使我的心靈,像剛剛擦拭的明鏡,好像又能重新反照一些人生的真象。 聽著想著,想著聽著,就這樣子度過了一個下午。(完) 2020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