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關於戲劇｜《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個前夫》

如果要形容看完《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個前夫》後的感受，我會說我得到的是一種微妙的「生活感」與「陪伴感」，坂元裕二在角色的描寫上，淡化了大豆田永久子離婚三次這個被社會眼光挑戰的身份，展示的僅是一個平凡、真實的女子，以及她的生命哲學。而對於故事的敘述，則不過度描繪與三位前夫的過去，只是讓我們看到他們的生活及關係如何在時間的流動下繼續。於是我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大豆田的生活，像是與她成為了朋友，一同反思了很多自己內心的細微情感，而隨著故事推進逐漸與之產生的共鳴，讓自己似乎也由此豐富了起來。

我喜歡劇中呈現出許多生活中略為惱人的枝微末節，比如打開櫃子後傾瀉而出的義大利麵條、沾到醬料的白襯衫、吃麵包時掉下的碎屑、困擾了一週的口腔潰瘍，又或者是在趕路時被人群擋住去路的急躁。它們讓我想起發生在我身上的那些生活瑣碎，比如不小心被烤箱邊緣燙到的瞬間、起身時撞到桌角的當下、談話間因為不知如何接話而出現空白的時刻，又或者是看著紅綠燈停在不長不短的秒數而猶豫著自己步行速度的時候。這些慣常窘迫的、荒唐的、笨拙的、無味的片段，在編劇的筆下都被溫柔的接住了，於是我們能看見眼前再莽撞、再輕薄的日子，在認真地觀察和對待之下都有它的可愛，而那些你以為只有自己在意的小事，或是你以為只有自己擁有的想法，實則是有人願意發現和理解的。至於我們總積極探尋、常求而不得的生活意義與真實，其實都始於這樣對生活張開雙手的擁抱與投入，所以就算生活是日復一日，也要賣力抓住日常的每個細節，即便它不盡人意；即便它無足輕重。

我們看見大豆田永久子的日常，是既想要獨立又希望能被照顧的矛盾；是雖不喜歡自己的職務又因為承諾而必須堅持的矛盾；是會感到心動又不想接受某些差異的矛盾，而在諸多的矛盾之中，她仍然會在每一次做選擇時跟隨自己的內心，並靠自己的雙手去實現。反觀我們的日常，不也是身處在一種矛盾之中嗎？對抗的事情總是躲不掉；堅信的事情經常被動搖；嚮往的事情往往得不到，面對這樣時而貼近理想，時而無可奈何的常事，我們也許不是毫無掙扎、平平順順地接受了，卻是無可置疑、真真切切地做出了取捨。這部劇告訴我們的是，人的心中可以同時容納很多設想和感情，或許選擇了其中一個，其他的會成為遺憾，但所揀選的便是你下一步的人生，而它的過程能教會你如何與內在的兩難與對立和解，所以說不一定要保持邏輯自洽，只要能坦誠忠於自己的內心；不一定要做出完美的選擇，只要能認真對待自己的主張，最重要的是不論你的方向給了哪一個選項，都該出自於真實的那個你。

這部戲展現了一個很有趣的概念，那就是「分開了，但仍舊一起活著」，雖然已經結束了婚姻關係，但三位前夫的愛依然流淌在大豆田的生活裡，於是我們能看到人的關係是流動的，人生也不是只有復舊和斷絕兩條路可走，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會有短暫的結束或永久的告別，但比起在一起的時間有多長，生命中相遇的那些人是如何影響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主題。就像最後一集大豆田所說的：「很多人都把我扶起來了。雖然現在是單身，但田中、佐藤、中村，他們都把摔倒的我扶起來了。」我們都是由那些駐足過的一切組成的，能夠成為現在的自己，是因為身上有著許多人支撐過自己的痕跡，至於這些陪伴的核心，或許正是我們在其中找到了某部分未完成的自己，而實現了自我的完整。也因為如此感受過愛的熱意、體會過親密的氛圍，我們當然還是會渴望得到這樣的珍視或情感，但如果暫時沒有這些，也不必因此輕易看輕自己或質疑什麼，我們之所以能夠獲得心靈的充實感，並不是因為被愛，而是因為有值得被愛的地方。所以即便我們從一段日子中敗退下來了，當我們進入一種新的生活情景，必然會擁有新的共鳴，只要好好面對當下的時刻，我們終究會發現，舊的日子和新的日子其實不是互相牽制的關係，而獨立生活與被愛環繞看似相抵，其實是可以同時保有的狀態。

大豆田永久子面對人生的那份自在是令我嚮往的，從她身上所體現出的「隨遇而安」，不是選擇安逸也不是虛無飄渺，而是真誠、開放、篤定地看生活會把自己帶向何方；而她所秉持著的「順其自然」，不是兩手一攤也不是毫無作為，而是在傾心竭力之後的不強求；至於她所沉浸於的「自我陶醉」，不是由於得意也不是自命不凡，而是因為即便生活有力所不能逮之處，她也能夠盡量取悅自己，所以看著她活出的樣子，我會覺得無論是活成什麼樣子都是可以的。印象深刻的是劇集最初，大豆田走在公園小路上，鞋子進了石頭讓她煩惱，但她只是維持一種不平衡的步伐，一面嘗試將石子給抖出來，一面繼續向前走著，後來她跟著人群做起健身操，慢了半拍的動作讓她尷尬，但她只是維持一種不合拍姿態，一面嘗試要跟著節奏，一面繼續和別人相反的動作。這一些場景或許都是你我的人生寫照，曾經我們也會被石頭絆住；曾經我們也覺得自己不合時宜，然而我們卻不會停下腳步和執拗，因為這前進的每一步都是我們在自我完善、自我欣賞的過程。所以說通往美好的道路永遠沒有絕對，別人所謂應該走的路未必適合你，我們只要在自己的跑道上堅持下去就好，相比於他人的認可，發自內在的坦率和從容才是人生最難得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