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搭上紅色的門,推開。
不以為意地走在一片純白的世界,直到刺眼的紅門掩上,「碰」地一聲,人影才頓住腳步,像是突然回魂一般四處張望,神情帶著疑惑與些許急躁。
仔細一看,潔白的領域似乎連接著另一處他方,形成遠方白中一小點,好似頑皮的孩子在白牆上點出髒污後瞬間跑得不見人影。
而,似有若無的聲響也透過空氣微幅震盪,只是來人未曾細聞。
這什麼地方啊!
我帶著恐慌與滿臉問號的情緒在一片除了白還是白的空間四處走動,試圖釐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在這裡。
呼――冷靜,我需要搞清楚狀況,不然這樣亂走也無濟於事。
逼自己稍微冷靜下來後我慢慢踱著步,支著腦袋思考,不知不覺離開緊閉的紅色門扉。
……對了,我剛剛抱著電腦在做報告,然後覺得有點累……
我就睡著了?所以我在做夢?
看著自己的手,我有些不敢置信。畢竟幾乎沒有過清醒夢的經歷,突然這樣意識完整地進到夢裡好像有點……怪?
下意識抹了把臉,逼真的手感讓我越發懷疑,卻又不想打自己一巴掌證明之類的。
正認真看著自己的手思考,腳下不知何時改變的顏色及觸感讓我頓時停下,一陣風吹過,我不得不抬起頭,迎接突如其來的景色變化。
天空是與周遭樹林相同的昏黃,然而並非夕陽光照的暖黃,而蒙著一層晦暗,詭異的氣氛籠罩著黯淡的黃褐色枝葉。一室混沌不明的天象再配上我踏足的林間小徑,鬼都看得出這裡有多不對勁。
這種鬼地方,隨時有鬼跳出來都不奇怪吧。我暗自想著,竟有種莫名的無奈感。
奇怪,我無奈什麼,不是很喜歡這些鬼東西嗎……不對,因為現在重點根本不是這個,我還得趕報告,哪來的時間做撞鬼的夢啊!
兀自想著的同時我也加快腳步往前走,反正路也就一條,總是走得到盡頭的吧。
鐵鍊拖在地上的金屬摩擦聲適時阻止了我繼續往前邁進,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看,心跳不自覺加速,提高警戒看著來者。
「朋友,你渴嗎……」隨著奇怪的問句,一個渾身濕透還滴著水的女人搖晃著身子朝我走過來,拖在地上的鐵鍊鎖著的是膚色鐵青的嬰孩……不對,那塑膠感看起來比較像嬰兒娃娃。
這怎麼看都像……水鬼?可是水鬼幹嘛沒事拖個鐵鍊還附帶娃娃,從水裡爬出來做資源回收嗎?
眼看女人就要湊到我面前,我正想開口來個「我沒有垃圾要丟,謝謝」之類的回答,一抹身影突然閃到我身前,擋住女人其實頗刺人的眼神,「不好意思,我們只有這個。」
我悄悄探出頭查看,擋住我的人拿著一個迷你嬰兒造型吊飾放到女人手上,後者居然也就順手綁到鐵鍊上,越過我倆走開了,嘴裡仍喃喃唸著:「朋友,你渴嗎……」
哇靠還真的是來做資源回收的嗎!
既然人走了,我也不打算深究什麼,一個抬頭就與高出我一個頭的人對上視線,「欸,謝謝你救了我,可以請問這是哪嗎?」
雖說是視線,但眼前的人戴著頂帽子遮去大半張臉,即便是我仰頭的視線也看不清他的樣貌,只看見似笑非笑的嘴角。不過從身材到穿著明顯看得出是個男性,挺拔的身材上是一整套我說不出明確詞語的正裝,感覺好像……應該要在哪裡出現才對。
啊,對了。火車上那叫什麼來著,列車長?
在我腦部運動時,眼前的男人終於動了下,雖然瞧不清臉但看上去標緻的下巴湊過來,好看的唇形張開,「真有趣,居然跑到這裡來。」
聲音倒是年輕,聽那游刃有餘的口氣,他絕對知道些什麼,「我……」
「妳想回去對吧,我帶妳走,可以避開危險。」準確無誤地接了話還順理成章決定自己嚮導身分,一身列車長打扮的男人也不管我要吃驚還是怎樣,直接邁步往前走,「喂……你等等啊!」我整個人反應不過來,但在孤身一人、路又只有一條的情況下只好匆忙趕上。
在試圖詢問情況的前提下相繼碰了幾個釘子後,我正氣鼓鼓地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叛變……脫隊,另一個非人的生物出現了。
「嗨!」列車長打招呼的對象是一個頸部以下正常、以上卻是一顆牛頭的人,我暫且稱他牛頭人,「你好,在找人嗎?」牛頭意外地吐出再正常不過的話語,還很有禮貌咧。
「算是吧,還要替人帶路。」列車長指指站在他身後的我,而我發誓在那顆頭看到我的時候,眼神之亮如LED白光差點閃瞎我……誇張了,「喔喔!新朋友,需要幫忙帶路嗎?」
誰跟你朋友!這顆牛頭在裝什麼熟!「呃,已經有人接下這個任務了。」按下內心的吐槽,我陪笑地指著列車長,「這位朋友比較熟悉路,就請他幫忙吧。」不知道是不是存心想整我的列車長一秒回擊,還笑得異常燦爛,一口白牙看了格外刺眼。
我……去你的!欺負人很好玩嗎!
「是啊是啊,包在我身上!走出去的路我熟得不得了!」那顆不知道在熱情什麼的牛頭還笑著朝我拍拍胸脯……不要問我牛笑起來是什麼樣子,我不想形容。
「那我們走吧。」語氣始終沒有太大波瀾,看上去也對牛頭的出現絲毫不意外的列車長拍拍我,跟上牛頭的腳步……又來!
無力地跟在列車長身後,我開始萌生放棄找出口的想法,反正橫豎都在夢裡,遲早總會醒來的吧。
說到這個,我怎麼有種清醒無比的感覺?
就算是清醒夢好了,清醒夢有辦法做到鉅細彌遺的思考嗎?而且就我聽說的,清醒夢應該要能夠控制夢境,而不是像這樣被牽著走……
就在這樣想著的同時,我不自覺毛骨悚然起來,除了方才思考帶來的不安之外,還有什麼東西……正在窺視著。
眼神忍不住瞟向右方的林子,我彷彿看到什麼白白的正在抖動,應該說是扭動……「哇!」
走在前頭那兩人同時回身看著發出聲音的我,視線一齊望向現身於林間的物體,「小白,你嚇到客人了。」牛頭皺了下眉,不過並不意外。
那東西……叫小白?
我無語地看著眼前一個……紮成人形的白色東西又扭了下,不知道算不算臉的光滑平面轉向我,艱難地抬手扭出個打招呼的手勢。
「這是什麼鬼東西?」我終於耐不住心裡所想,直接就朝著旁邊兩人問出口。
「小白。」牛頭的回答差點沒讓我原地吐血身亡。
「這不是鬼也不是東西,算是有意識的物化靈體,只是表達系統不完全,他剛剛應該只是好奇想接近妳而已。」列車長壓低帽簷,倒是給出了可靠的解釋。
想接近我也不用這麼嚇人吧,從正面來不行嗎,「你還真懂,我越來越想知道你是誰了。」比起瞬間不可怕還扭得花枝招展的小白,眼前貌似什麼都明白的列車長是我更注意的對象。
一路上走來打死都不說自己是誰,明著來暗著來都行不通,真的夠狡猾。不過這傢伙對我意外的包容,就只是躲避問題也沒有對我惡言相向,姑且還算是個不錯的人。
不過他大概也不是正常人……我已經放棄思考了,連長著牛頭的人跟白色扭動物體都有了,一副人模人樣的列車長反而比較反常。
對了,還有一開始的回收娃娃水鬼也是,差點都忘記。
「我只是路過的路人甲,沒什麼好說的。」列車長微笑著回答,彷彿我目光灼灼盯著他的眼神不是針對他,「妳就當是幾個路人幫了妳一把吧。」
騙鬼。
一個穿得像列車長但實際上絕對不是列車長的人、一個熱情得詭異還長著牛頭的人、一個剛剛才看到根本還不知道是敵是友的白色物體,最好是路邊隨便就抓得到的路人甲乙丙啦!
而且剛剛才間接印證我可能根本不是在做夢……雖然這詭異的發展除了做夢外我想不到其他解釋,但現在情況就是一個無解,加上身邊完全沒個底的人,我的心情實在好不到哪去,全身更是緊繃,「好,我不想追究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至少給我一個保證,讓我能安全走出這裡。」
「我們就是這樣想的,妳不用緊張。」列車長嘴角輕勾,這次改拍我的頭,馬上被我一把揮走。佔什麼身高便宜啊你!
「真的不用擔心啦,雖然我們……長得有點奇怪,但我保證我們沒有惡意的。」牛頭也以真誠的口氣試圖緩和我的敵意,雖然他抓自己牛角的動作看起來很出戲。
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不然這些人也不用特地陪我走一趟,大不了讓我自己玩逃脫就好……也可能是逃殺,說不準會有殭屍大軍之類的東西出現嘛。
身後突然被拍了一下,我轉過頭,看見小白……姑且稱他小白,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我們不是敵人」。
嗯,雖然壓根不懂沒手指的手是怎麼寫字的,不過我還是接收到他的善意了,「謝謝你們,我明白了。」
在我們算是說開後,很有默契地沈默了一段路,只剩耳邊不時傳來的陣陣風聲呼嘯。
說來也奇怪,這裡的風雖然大但不怎麼冷,氣氛難掩抑鬱詭譎,但也不到險象奇詭一般令人懼怕,彷彿這個地方存在的不是惡鬼也不是精怪,而是更低調的那些躲藏在身邊的存在。
……我居然在用理性解釋這個異空間欸,連我自己都佩服。
不知不覺又沈浸在腦內世界的我沒注意到前方的人停下腳步,一個煞車不及直接撞上列車長的後背,「痛痛痛……抱歉,我在想事情。」捂著臉反射性先道歉,放下手後我才意識到他的異常,「怎麼了……嗯?」
只探出頭一秒的時間,列車長便伸手將我推到身後,即使如此我也看清了他們停下的原因。
路徑就在前方不遠處截斷,取而代之的是我一開始進到的白色空間。本該是全無事物的純白,此時卻聚集了一群明顯不是人類的人形,長相各有殘缺,唯一的共同點是灰白色的皮膚,還發出如野獸般若有似無的喘息聲。
……不會這麼剛好,我剛剛才想到殭屍大軍,馬上就來了吧。
這該死的烏鴉嘴!
「跑!」下一秒,列車長突然吼出聲,前所未有的狀況讓我愣了幾秒,馬上就被他拉著往前跑,「等等、我們是要衝進去嗎!」我盡全力在奔馳中表達驚嚇,卻甩也甩不掉列車長的手,他手勁有點大啊!
「交給你了!」沒有回答我,列車長直接衝向因為我們動作也開始騷動的殭屍群,在衝進去的那一剎那我被拋上天――喔靠!
完全沒預料到列車長的動作,我整個人在空中飛了幾秒後可悲地往下墜,又被往上拉了一把,「你們玩我啊!」我忍不住朝著拉住我的牛頭怒吼,吼完才看到牛頭的背上長出一對翅膀,這才稍微安心下來。
……等等,飛牛?
我真的徹底放棄思考了。
冷靜下來後才有餘裕察看情況,然而不看還好,一看我差點沒嚇死。
整群殭屍像是螞蟻翻了窩一樣暴動……白蟻?總之列車長就夾在中間,手上不知道摸索著什麼東西,小白被人潮推到前面一點,看上去像是要試圖阻止朝我撲上來的殭屍,接著被一腳踩下去……
我下意識轉開視線,雖然相遇時間非常短暫,但面對這麼單純想保護我的舉動,心裡還是不禁揪了一下。
隨著牛頭越飛越遠,我也看著遠方的小點漸大,那扇熟悉的紅色門扉出現在視野裡。
……俗話說從哪裡進就從哪裡出,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我正奇怪牛頭為什麼不放我下來,一往下看才明白有幾個不放棄追逐戰的殭屍拖著扭曲的身體追在我們後面,雖然速度不快,不過依我跟門的距離還有我的速度推算起來,絕對穩死的啦!
「雖然想說歡迎再來,不過最好還是別再來了,對吧?」牛頭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同時也逐漸靠近門邊,「謝謝你們,我會記得這一切的。」面對發生得突然也結束得如此突然的緣分,我只能這樣跟他說。
「還是歡迎啦!」就在我被放到門邊,刻不容緩地推開門迎接夢醒的一瞬間,牛頭最後的聲音傳來。
「一點都不想被歡迎啦!」我好氣又好笑地回頭,目送牛頭的臉消失在門後,心情不自覺輕快起來的轉過頭――
看見一面鏡子。
我愣住,比方才發生的一切都還令我震驚。這不是出口?
鏡中的自己劃上一抹冷笑,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刀,而我也不受控制地舉起……沒有東西的手,抵在脖子上。
「咦?」
倏地睜開眼睛彈起身,我的意識還停留在上一秒的驚恐,直到看見眼前的電腦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終於醒了。
「這到底是什麼怪夢……」我撐著頭倚在桌上,稍微梳理一下情緒後才鬆開緊握成拳的手,卻頓時感覺到有東西掉落,「……什麼?」
一把美工刀,刀片被推出些微刀鋒,是誤觸也不至於見血的程度。
為什麼,我會握著這個睡覺?
馬上聯想到方才的夢境,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匆忙起身去洗把臉。還有報告要趕,不能耽誤時間的。
因放置時間過久而黑屏的電腦被動了一下,螢幕重新亮起。
全白的桌面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扇紅色的門,猩紅得刺眼。